預警:ABO、R18有、有非自願性行為(提及與描寫)
ABO世界觀雜揉私設,無法詳細解釋,請自行判斷風險。
1.
二宮和也是少數在念大學第一年就終身標記的人,他和他的Alpha成日泡在理科大樓裡,他的Alpha立志成為醫生,而他選擇了生物研究。他們很快就進行標記並結婚了,本來Alpha跟Omega一旦碰上便沒有蹉跎的必要,而且除了必須避孕比較麻煩,終身標記後的Omega極其穩定,幾乎不再受發情期困擾,更方便二宮盯實驗。
他們是理科大樓裡出名的愛侶,婚後在校外一同租了個小公寓,他們一同規劃過使用自己研發的藥物治病救人這樣的美好藍圖。
誰也沒想到結婚才兩年,寒假返鄉探望父母回程路上一場車禍,他的Alpha就這麼走了。
二宮那天還泡在實驗室裡,手機響好幾聲才空得手來接,醫院說人送上救護車沒多久就走了,屍體在太平間。一手握著話筒沒動,另一手的實驗皿摔在地上,幾個月的心血就這麼碎了卻毫無所覺。
電話那頭的人讓他節哀,他聽著不知為何卻是想笑。節哀有個鬼用,我的Alpha走了吶,那可是要跟我過一輩子的人吶,就這樣沒了阿。節哀什麼呢,跟著一頭撞死才是真的吧。
但是他沒有。冷靜地問了醫院地址,又撥電話給指導教授說明情況,教授叫有經驗的學弟來頂他的實驗,摔碎了一個,還有其他的要盯。趕到醫院,周遭奇怪的眼神他才發現自己連實驗袍都忘了脫,穿得單薄卻也感覺不到冷。
在地下室的太平間見著屍體時一切都還像假的一樣,沒有多少實感。
看著那具冰冷的軀體,與他歡愛過,那明顯被縫補過的雙臂擁抱過自己,然而如今什麼都沒有了,那人信息素的味道他還記得,摸摸自己脖頸還可以聞出殘留的氣味。那人早晨還打給自己約晚上實驗室見呢。就這麼沒了。
——騙子。
措手不及落下淚來,捂住嘴不想哭出聲音,還是從指縫間流出去了。
終是跪了下來,在放置愛人屍體那冰冷的金屬之上埋頭痛哭。
2.
將實驗袍掛在鐵鉤上,二宮套上薄外套,幾乎是一接觸到外頭冷空氣的那一秒鐘就將手藏進口袋,縮著脖子往實驗動物房走。
實驗動物房裡比起自己的實驗室溫暖,進到動物房裡木製鏡架上鑲著的鏡片起了霧,二宮熟門熟路地拿起放在一旁的提籠,卻發現兔籠前已經有人。東歐圖騰的針織衫掩藏不住高瘦的身板,一頭茶色的短髮,在秋季的尾巴、冬天將至的時節裡還配著酒紅色的襪子硬穿七分褲。
那人在兔籠前站了很久,儘管二宮很不想這樣,但跟著站了十多分鐘,連這人的衣服花色都研究了兩遍,只好禮貌性的開口提醒。
誰知道眼前的人回頭看見他如釋重負,側過身子讓出位置對他說:「……我選不出來,你幫我個忙,隨便挑一隻給我吧。」
說完緊閉眼睛,還用手遮住了臉,遮得不夠嚴實,二宮從側邊還是可以看見他皺成一團的五官。
「既然會不忍心為何要碰這個領域。」嘴上這麼說,還是伸手進籠子裡捉了一隻兔子,本想塞到那人懷裡,想了想還是好心直接放進他腳邊的籠子。
「如果要救更多的動物,這是必經之路。但我真的很討厭決定要抓哪隻,那讓我感覺自己像個帶來死亡的死神。」回答自己的問題時提著提籠,卻怎樣也不看籠裡的兔子。
二宮看著眼前的人,剛如釋重負鬆了口氣,感受到兔子重量的瞬間又露出心事重重的模樣。
「你很有趣。我叫二宮和也,七樓實驗室過來的。」
「相葉雅紀,獸醫系四年級。」那人給了他一個非常明亮的笑容。
二宮勾勾嘴角算是回應,回過頭抓了只兔子塞進籠子,跟他一道踏出關實驗動物的屋子。
也許是起的好話頭,兩人聊得投機,雖然只是短短十分鐘的路程,還是讓二宮與相葉交換了聯繫方式。後來每當需要實驗動物,相葉會傳訊息來拜託他幫忙,如果手頭的實驗走得開,二宮就會過去,不過幾步路而已。
而相比二宮幾乎移居實驗室而不回家,相葉為了自己收養的流浪貓狗而在外租屋。身為中華料理亭的兒子,中華料理還是煮得不錯的,因此當他邀請二宮回家吃飯,二宮總是欣然同意。一來二去,兩人也就熟捻起來。
一次晚間,二宮又到相葉家蹭飯。沙發上的二宮逗著圈籠裡的幼狗,撿來的灰色虎斑貓蹲坐在電視櫃上冷冷盯著,正考慮著要把狗抱出圈籠,廚房傳來鍋子砸在地上的框啷聲,緊接著是相葉痛苦的呻吟。
被終身標記過的Omega只對標記自己Alpha的信息素有反應,對於其他人信息素的敏感度會降到跟Beta差不多的級別。集中注意力去察覺的話,照理說是能聞到氣味的,但二宮自那天後就沒試過感覺他人的信息素,比起那個他更常透過行為或性格來進行判別,二宮一直把相葉當成Beta。直到看到倒在廚房地板上承受發情熱的相葉雅紀,才知道他跟自己一樣都是Omega。
他猛拍相葉的臉頰才勉強喚回一點意識,相葉的反應有點奇特,比一般Omega發情期的反應大得多,又來得更猛。他全身散發著高熱,從脖頸處開始泛紅,而這樣的赤紅隨著時間上延到耳後。
「抑制劑呢?你的抑制劑放在哪裡?」發情期非常短且穩定的二宮身上根本沒有抑制劑。
「唔……冰箱……冰箱裡面有……」
意識模糊的相葉顫抖著身子,似乎想要把自己撐起來,被二宮一把按回地上。
「你躺著。」
抑制劑通常是不用冰的,來不及多想,二宮起身拉開冰箱,一眼就看見裝著抑制劑的盒子。抽出一支打在相葉身上。等抑制劑發揮作用,場面冷靜下來,二宮才意識到相葉信息素的味道。
沁人心脾的薄荷,整個廚房,都是薄荷的香氣。
相葉躺在地上,像淋了一場大雨,濕透的瀏海貼著額頭,上衣更是溼答答黏著身體。剛才泛起的紅潮已經退去,唇色還是很蒼白,但已經沒有意識模糊等嚴重的發情症狀。
「抱歉。」相葉用手遮著自己的臉,也遮住光線,空的抑制劑管從他攤開的手心滾到廚房地板,地上散落著才剛下鍋半生不熟的食材,今晚原本要吃炒飯。
「沒關係,總會有這樣的事情。」撿起地上的鍋子,動手清理滿地狼藉,盡量避免碰觸到相葉的身體。
廚房的燈是柔和的,氣氛卻緊繃怪異。即使他自己比較遲鈍,連一個Omega發情的滿室薄荷味都聞不到,相葉自己怎麼可能沒有察覺,何況剛才的紅潮跟失去意識的程度都很不正常。
所有的東西都被收乾淨,二宮凝視著水槽,食物殘渣隨著水流排進排水孔,停在綠色的濾網裡頭,掙扎過後還是開了口。
「雅紀,一般來說發情不至於讓你連到冰箱拿抑制劑的時間都沒有的。」
「……」背後傳來的只有相葉壓抑的呼吸。
「算了,你不想說就別說,當我沒問吧。」二宮扭開水龍頭,一根一根沖洗自己的手指,洗去上頭的油膩。
「ニノ,我之前就想問你了,標記你的Alpha呢?」問問題的相葉聲線暗啞,在他關掉水龍頭用擦手巾擦拭手指時開口。一個Omega有沒有被人標記是明擺著的事,二宮身上一直都著Alpha的氣味,相識兩個多月以來他從沒見過那個Alpha,而二宮身上的氣味也不曾改變過濃淡。
「……死掉了。」二宮轉過身子靠在流理檯邊,聲音沒有任何表情。
「什麼?」聽見答案的相葉一臉震驚。
「在我大二那年出車禍死掉了。」二宮又說了一次。
「你……」相葉坐直身子。
迎上他的視線,二宮雲淡風輕地聳聳肩,對他的反應毫不意外。
「是阿,我是個喪偶的Omega。」
3.
相葉沖完澡出來,正好聽到外賣小哥一聲爽朗的謝謝惠顧。脖子還掛著毛巾,他把家裡所有的酒都拿到客廳的茶几上,沒了他的炒飯,叫的外賣還是炒飯。從廚房找出兩個玻璃杯,挑出一瓶度數高的酒開了。兩人棄沙發於一旁,繞著客廳的茶几席地而坐。
拆開外賣盒子,杯盤交錯,一時無話。
他們對說明自身過去這樣的行為很陌生,兩個人都是。然而悲傷的人怎會不懂得體諒別人的悲傷?終是二宮打破沉默起了個頭。起先講不到幾句就要停頓,像打開塵封閣樓裡的盒子,總要花時間適應塵埃飛起熏眼的過程。句子拼拼湊湊,情緒起起伏伏,磕磕絆絆地各自說完了。
相葉雅紀第一次發情的時候人在外頭,他跟一般人不一樣,發情期來得非常早,早到校園裡沒有同學會帶抑制劑的年紀,他原本以為自己很幸運,身邊的同學即使有Alpha體質也會因為尚未成熟不會對自己起反應,他想他的導師也是這樣以為的,老師是個Beta,明白情況後讓他到保健室找保健老師,當時課上到一半,教室離保健室不過一個轉角後再下一層樓梯,老師讓他自己過去,誰知道前往保健室的路上遇到一個Alpha老師,也不知怎麼的,發著熱、昏昏沉沉的他被拖進了儲藏室。
「後來鬧上法庭,因為我是早發,Alpha在這種事情上又有法律優勢,最後判決的懲罰對那老師不痛不癢。儘管事情已經被壓下來,還是有流言傳開了。最後我們家從千葉搬到東京,那之後我的發情期就特別不穩定,而且對一般的抑制劑很不敏感,一開始連上學都沒辦法好好上,幸好後來找到這種特別的抑制劑。」
相葉笑著說完這段話,二宮不知道能對這樣的相葉說什麼,只是舉杯把酒一飲而盡。
二宮在相葉家的客廳裡醒來,窗外的天色陰陰的,冬天的太陽總是起得晚。他張著眼看著天花板上的燈管,客廳裡異常的靜,有一種空洞感。昨夜相葉的一句話浮在腦子裡,怎麼也趕不走,相葉似笑非笑的表情跟嘲諷的口氣一鼓作氣跑出來鬧。
「你知道嗎,曾有人跟我說那老師還算有良心,沒給我終身標記了。」
二宮自己作為一個Omega從小耳提面命,Omega身上天經地義的責任。諸如抑制劑要隨時帶著、要明確計算發情期、在發情期來前注意身體反應。這樣才能避免影響周邊的人,更同時免除自己陷入危險的可能性。他很少想這些,Omega初發大半落在國中到高中,而他畢竟很快就結婚了。
昨晚的故事讓他不禁產生疑問,相葉做錯了什麼?那樣的年紀裡頭,誰真的能搞懂這些?如果那個Alpha有腦子把相葉帶到沒人的地方,怎麼沒有腦子到保健室求助?
被鑰匙轉動的聲音打斷思緒,二宮撐起身子,就見踏進房子的相葉蹲在門口正壓低聲音責備狗隻的吠叫。腳上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,才注意到貓把頭擱在腳踝上,睡得唏哩呼嚕的。牠撐開眼,二宮覺得那眼神像被人拋棄的怨婦,牠擺兩下尾巴,突然刷地跳起來跑走了。
「醒了?」看到他醒來,相葉彎身把幼犬的牽繩解開。
「姆……」二宮沉浸在早晨的混亂中,得到自由的狗沒了束縛,對著他的腳張口就舔。他伸手抓起作弄的狗,一邊揉捏狗的臉,一邊想著不愧是相葉,整個空間都因他而熱鬧起來。腦海中的相葉又沉回深處,連同他剛才心裡的憤慨也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「你等我一下,我弄早餐。」相葉邊說邊走進廚房。
「我差不多要回實驗室去了。」二宮拿起手機看時間,對著他的背影大聲說。
「煎個蛋很快的。」相葉的聲音隨著水聲傳來,接下來是架鍋子跟點火的聲音。
反正自己梳洗也要時間,這麼想著,把懷中的幼犬放回圈籠,二宮拍拍自己臉頰走進廁所。
最後還是等了相葉一起去學校。冬日的早晨七點多,天還沒亮透。他們各自縮著身子,走進電梯裡的時候,發現裡頭已經有人了。相葉緊張地打開自己的包,摸了摸暗袋裡頭的東西,二宮知道那是抑制劑,出門前他看著相葉從冰箱拿出來放進去的。看來那人是個Alpha。
他讓相葉站到左側,自己擋在中間。從電梯門的反光觀察著他右邊的Alpha,穿著在冬天裡顯得過於單薄的藏青色牛仔外套跟黑色長褲,金色短髮下藏著黑色的新髮,因為跟自己差不多高,側眼能見那被剃刀撸過的短髮根,跟有些嬰兒肥的臉頰。相葉住的樓層並不高,電梯很快到達一樓,開門時二宮讓了一下,那人率先走出電梯,留給二宮一個兩手都藏在外套口袋裡,還有點駝背的背影。
「沒問題吧?」二宮回頭問相葉,很想知道他是不是每次到了發情期都要變成這緊張兮兮的德性。
「沒問題的,畢竟也不是第一次了。」相葉朝他笑著,拍拍自己的側背包。
見他這樣,二宮沒辦法多說什麼,只忍不住碎念幾句。
「不過一個Alpha你就緊張成這樣,還怎麼上課阿。」
「電梯是密閉空間嘛。」二宮想相葉的笑容應該夾雜無奈的。
「而且他信息素的氣味跟千葉的海很像。」但相葉還是一樣,笑容也好、聲音也好,還是那種乾乾淨淨的樣子。
穿過大半個校園,他們在實驗大樓分別。七樓的走廊,和煦的冬陽帶來些許暖意,二宮還是把手插在口袋裡頭沒拿出來,站在窗邊眺望鐘響後的校園,學生三三兩兩走著,早上八點這種時間點的課,選的人本來就不多。他能望見學校裡的湖,湖邊不遠是他以前常去的醫學大樓。那人離開已經快兩年了,他沒退掉合租的套房,對一個誓言決不浪費金錢的人來說,退不掉卻又回不去的套房,是那段感情留下最令人困擾的後遺症。
而他已經習慣帶著這病症生活的日子。
把一切寒冷或溫暖都留在後頭,二宮笑著推開實驗室的門,跟同學道早,投入在忙碌的實驗計畫裡。
4.
二宮從實驗室出來不過是下午五點多的時間,天色卻已經暗了,校園裡四處裝飾的聖誕燈飾已經亮了起來。手上的實驗終於到了末尾,接下來就等生物反應的結果出來,二宮一邊在心中計算這次計畫完成後能拿到的報酬,一邊往電梯走去。時間已近十二月中旬,圍著厚重的圍巾,用一頂毛帽把自己遮得嚴實,即使是在玻璃窗緊閉的走廊,還是能感受到那讓人失去動力的溫度。不知道今年會不會下雪,站在電梯前等著電梯時,口袋裡的手機震了起來。
「ニノ,我跟你說,被我找到了一間看起來特好吃的店喔,在學校旁邊而已,我們今天一起去吃吧?」接起電話來不及開口,相葉已經劈哩啪啦的說起來。
「啊?一定又是很貴的店吧,我不去。」二宮想起上次相葉跟自己這樣說,結果兩個人誤入高級料理亭,害他花了將近一萬元才脫身,還記得那次相葉拉著他外食的理由是慶祝危險的發情期平安結束。
「啊不會的啦,我看了菜單,平價的唷,平價的,有賣漢堡排喔。」
「哪裡見?」有了漢堡排,就沒有不答應的可能了。
「側門!醫學大樓旁的那個!店用走的大概十多分鐘就到了,藏在巷子裡喔!」儘管他們大致說了彼此的事情,但相葉沒有過問細節,並不知道那人是醫學院生的事。
「喔。」喉間吐出單音,二宮抬眼看見電梯鏡子裡的自己,一臉漠然。
「那待會見。」
其實並沒有要特別避開醫學院的意思,只是已經找不到什麼理由走往那個方向。把脖子上的圍巾緊了緊,走出實驗大樓那瞬間還是情不自禁顫了顫。
縮著雙手在校園裡走得飛快,走過湖邊的時候,一個人突然從靠近湖側旁的草地站起來,嚇了他一跳。眼前的人似乎也被二宮嚇到,發出嗚喔喔喔的聲音,向前兩步才在路燈下看清那人圓滾的臉頰跟像睡不醒般的眉頭,二宮認出是那次相葉家電梯裡見到的、有著千葉的海的氣味的那個Alpha。
天色已經暗了,染著金髮,穿得一身黑,連外套都是黑的,難怪剛才完美的隱沒在夜色裡。
「抱歉。」手機在那人開口說第一句話時響起,二宮隱約覺得那前奏在哪裡聽過。
「喂?翔ちゃん?」看他手忙腳亂接電話,二宮聳聳肩,側過身子繼續往前,那人的嗓音從背後傳來,跟他的臉孔一樣,軟軟的沒什麼精神的樣子。
「喔,那邊啊。」
「欸?對不起,看著湖不小心就……」
「沒有睡啦,沒有睡。」
後方的聲音像鬼一樣陰魂不散,照理說已經走了這麼一段路,不應該還聽得到對話。他停下腳步,卻沒聽見那人的腳步聲,二宮停頓在路燈與路燈光線晦暗不明的交接處,回過頭才發現那人是低著頭走路的,於是雙方都來不及反應,拿著手機就那麼撞到自己身上。
「唉唷。」「嗚喔!」
那人的手機掉在自己腳邊,二宮捧著自己的手肘,皺著臉看著眼前那個人,好像還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撞到他的樣子。
「好好看路啊!」
「啊、對不起。」
「真是。」雖然這樣子抱怨,彎下身子撿起掉在腳邊的手機,往那人的身上一塞。
「啊、謝謝、謝謝。」那人把手機塞進口袋裡,連連點頭道謝。
「好了,你別再撞到我了,真的。」二宮對他說。
「你要走到側門那嗎?」
明明方才的口氣並不友善,眼前的人卻毫無感覺,二宮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。
「我們一起走吧,這樣就絕對不會撞到了。」那人對他的冷漠與疏離毫無感覺,含含糊糊的說。
「……隨便。」
二宮看著他的臉,突然想起鈴聲後頭的旋律。孩提時代,母親偶爾會放來聽的廣播裡,常常出現的歌。
「你喜歡松山千春嗎?」
「是阿,你怎麼知道?」
「手機,鈴聲是松山千春的吧。」
「欸,對阿。」一臉驚喜的樣子,好像找到了知心人一樣。
「我媽喜歡。」二宮趕緊澄清。
繞過醫學大樓,很快就到側門了。
走出校門就見相葉在遠處的路燈下張望,看見自己就張揚地跑了過來。
「ニノ——你好慢吶。」
二宮把圍巾往上拉了一點,露出我不認識這個笨蛋的表情。
「啊,我叫大野智。」被相葉的呼喊提醒,想起還沒自我介紹的大野,說了自己的名字。
「二宮和也。」在大野心裡被定義成有著漂亮眼睛的人的二宮跟著報上姓名,儘管只是禮貌性的回應。
「那麼再見了。」看二宮的朋友已經來到面前,大野隨意地打個招呼後就離開了,一身黑又縮著身子,一過路口就完全融入了前頭的街景裡。
相葉像知道二宮一定會冷,從口袋裡變出一個暖暖包塞到二宮手心。但二宮才把暖暖包放進口袋,手都還沒暖好,就被喳喳呼呼的相葉拉著手臂往前走,於是暖暖包又掉了出來,相葉發現闖禍後卻只是站在那裡笑,二宮翻了一個白眼,彎身撿起掉在地上的暖暖包。
二宮發現自己跟相葉雅紀相處越久,越拿這個人沒辦法。其實他本來就是一個很能配合他人的人,只是實在害怕麻煩,因此學會製造距離感,少跟人接觸的話就不需要應對了。這樣的手法似乎對相葉雅紀無效,加之上次的發情期事件,兩人成了彼此少數的知心友人,就更沒有製造距離的必要了。
話雖如此,當二宮看著相葉口中「看起來特好吃的店」時,還是有爆打相葉雅紀的衝動。
「我說相葉ちゃん,這不是居酒屋嗎?」
「對啊!可是你看他有賣漢堡排阿。」相葉指著門口的菜單,確實是有漢堡排的。
「……」二宮覺得自己應該是要吐槽的,但槽點實在太多了。
「你今天晚上還要回實驗室嗎?」
「是不用。」
「那太好了,你能喝了!反正喝完睡我家!」
沒管二宮答不答應,相葉拉開居酒屋的門,掀起簾子率先走進去。
5.
店面不大,客人不少,昏黃的照明搭配著燒烤的香氣,時而不時的碰杯聲穿插在人們言談串聯起來的喧鬧裡。假如二宮專注些,就會跟相葉一樣感覺到空氣裡淡淡飄散的,信息素交織在一起的氣味。
店裡只剩下最後的兩人座,是將原本併著四人座稍微拉開一個小縫當作二人座的位置,平時二宮跟相葉對這種事不甚在意,入座時二宮才發現他旁邊那桌的座位上坐著的,正是剛才那個嚇自己一次又撞自己一次的大野智。
相葉把視線從手裡菜單移開時,才注意到二宮的反常。
「ニノ你怎麼不坐?」
點完單的大野智低著頭搓著手指上的點,聽見有點熟悉的名字,抬頭就見才道別過的人立在身側,一副見鬼了的表情。
「啊……」
「欸?認識的?」剛才沒看清楚二宮身邊的人,但依稀有點印象的,看出點端倪的相葉頂著一頭棕髮,腦袋瓜在二宮和大野之間轉來轉去。店裡的氣味雜,大野又離他遠些,因此相葉沒有分辨出大野的味道。
「也不算……」二宮擺擺頭,心想難怪剛才一直同路。
很快調整好心態的二宮脫下外套掛在居酒屋的椅背上,拿起桌子上的菜單研究起來,相葉並沒有騙自己,他仔細讀過菜單後,發現漢堡排還不只一種口味,搓著下巴思考要點哪種時隱約感覺大野用眼角餘光瞄自己。
二宮招來服務生點單時,聽見一個陌生的嗓音,大野對面的椅子放著一件深褐色的西裝外套,想必是剛才電話那頭的人。當他聽見大野開口喊翔ちゃん時,表面上面不改色的點餐,實則在心中為自己的聰明默默鼓掌。
相葉的位置就在「翔ちゃん」隔壁,自然離得近些,一開始他並沒有多注意,只是那擁有低沉聲線的男性坐下後,他很快感覺到一種氣味,一種曾在木頭上聞過的味道,卻不清楚是哪一種樹木。那人的聲音很有磁性,喉腔的共鳴夾在居酒屋吵鬧的背景音裡,理應聽不清的,他卻聽得真切。
是Alpha,而且是對他而言比較危險的那種類型。很快判斷出情況的相葉不安地挪動身子,往旁邊坐了一點,他在心中告誡自己:別怕,發情期還要好一陣子才會到,他今天早上才確認過一次而已。
那人沒有注意到相葉的舉動,開口跟大野隨意的聊著。也許是天意,服務生搞錯了兩桌的單子,將兩桌點的啤酒一同放置在大野那邊的桌子上。相葉從那人手中接過啤酒的時候,對上一雙閃亮的大眼,而大眼上有對非常明顯的雙眼皮,他垂下眼不敢多看。
大野智把啤酒遞給二宮時,二宮感覺到相葉的不對勁,正皺著眉分辨空氣中的氣味。大野身上的氣味確實如相葉所說,是略帶著鹹味的海,然後他聞到了檀木的香氣,於是很快明白所謂的翔ちゃん是個Alpha,能解釋相葉為何緊張。但讓他不安還有相葉身上的薄荷味,那氣味比大野智明顯得多。這並不正常,他是個Omega,儘管被標記過,同樣的距離下,對Alpha的氣息應該更敏感才是。
「二宮さん?」大野的聲音讓他不得不收回目光。
「啊,謝謝。」
他接過大野手中的啤酒,對面的人聽見大野叫出二宮的名字,很自然地詢問了。
「大ちゃん,認識的人嗎?」
「啊……」大野的反應就跟剛才一樣。
「就當作是認識了吧,也算是有緣。」二宮笑著應了,不動聲色將兩人的注意力引走,與此同時,他沒有錯過相葉鬆了口氣的表情。
「欸。」大野沒多做說明,只是有些傻氣地笑著,那人也沒多問,想來早已習慣這樣子的大野。
「二宮和也,實驗大樓七樓的實驗室跑實驗,大四。」也算是有誠意,二宮這次的自我介紹比剛才大野智聽到的詳細多了。
「你們呢,什麼系的?」二宮指指兩人,刻意略過了相葉。
「櫻井翔,金融研究所一年級,這是我的名片。」櫻井翔自我介紹的時候,從襯衫的口袋中拿出了兩張名片。二宮收下名片,還沒細讀上頭的資訊,鼻腔中那股木頭味越發明顯。想當然相葉的情況也是一樣。
「……我什麼系也不是,單純住這附近。」大野智接著說,卻讓二宮有些意外,他原本以為大野應該是跟自己差不多的。
「不不不,大ちゃん,你姑且算是美術系跟舞蹈系吧?」櫻井翔捧著啤酒杯,對著大野的方向虛碰一下,接著大口大口喝了起來。
「姑且算是?」二宮把名片放進口袋,他捉到了櫻井話中的要點,適當提出疑問。
服務生把餐點送上,這次沒有搞錯單,櫻井翔看著剛送上來的烤肉串兩眼放光,一時沒有接話。
「欸……我就旁聽想聽的課。」大野智主動回答二宮的問題。
服務生端著盤子,繞到二宮跟相葉桌邊,把二宮的漢堡肉跟相葉的麻婆豆腐套餐一一擺好。
「你當初沒考上嗎?」二宮來了興趣,問的問題也跟著犀利起來。
相葉安靜地吃起麻婆豆腐,他把櫻井翔的名片收進包裡時不著痕跡的確認過抑制劑,現在他還是跟櫻井翔保持著距離,但沒有剛才那麼緊張了。
「他根本沒去考。」已經收拾掉一盤肉串的櫻井翔將吃完的竹籤規矩擺好,口中的話卻是毫不留情。
「嘛,是這樣沒錯。」大野智完全不否認,低頭剝開魚皮夾起一塊白肉送入口中,然後露出極致幸福的表情。
「很有趣呢。」感覺不好再問,二宮一句話作結,拿起湯匙切下一塊漢堡肉送入口中。
「這位是?」櫻井翔轉過頭,看著把麻婆豆腐吃得香噴噴的相葉雅紀,他心想沒聽說這間店的麻婆豆腐有名啊?怎麼看起來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麼美食。
「相葉ちゃん,你別只顧著吃啊。」一口接一口消滅漢堡肉的二宮頭也不抬,他知道相葉已經調整過來了。
「啊,我叫相葉雅紀,獸醫系四年級。」
「獸醫系啊。」櫻井翔重複了一次,就對上相葉疑惑的目光,「我這個人對動物有點……苦手。」
「這樣啊。」相葉眨眨眼,偏頭想了一下,很快得到結論。
「應該是方法不對吧,找個人教你一下一定能改善的。」相葉笑著對櫻井說,那笑容有種力量,像事情真的會變簡單的那種力量。
櫻井把頭轉回面前的盤子上,他聞得到相葉身上那股薄荷味,原本覺得清爽,現在卻開始感到不對勁。二宮把一口漢堡肉塞到嘴裡,沒有錯過櫻井翔的反應,他默默搖頭,心道相葉雅紀你這不是點火嗎。原本糾結著自己到底是要救還是不救,但看到相葉沒什麼反應的樣子,也就決定不多管閒事。
話題又回到大野身上,大野談話間比往常透漏了更多的訊息,當然第一次交談的二宮跟相葉不會知道,即使覺得有些奇怪,也只以為是酒精作用。其實大野並沒有那麼醉,只是他跟櫻井一樣都是Alpha,理所當然能感覺到櫻井跟相葉信息素上的變化,而他跟櫻井就像二宮跟相葉一樣有默契。
於是二宮知道了大野靠投資櫻井翔這人過日子——至少按照他們的說法是這樣的——二宮想這之中應該有些什麼,因為他們說完這話後,兩人笑得那是一個燦爛。好不容易笑完,進一步講了大野平日大量時間都在畫圖,但每當舞蹈系那邊要表演時,他就會加入訓練的事情。
大野說今年是他待在這所學校的第六年,讓二宮跟相葉非常吃驚,打趣地叫大野為學長。當櫻井解決掉第十盤肉串時,已經講到大野在藝術大樓小有名氣,更是舞蹈跟美術系的傳說學長。
相葉因為情況特殊,幾乎不跟校園的人有什麼親密的往來,他低頭默默收拾麻婆豆腐,跟塞到他面前那些二宮不愛吃的小菜。
二宮解釋自己大學裡的四個年頭,除了一開始偶爾會去醫學大樓外幾乎都在實驗室,又說學校裡他常去的地方也就學生餐廳跟理科大樓,本身也不是會參加大學活動的個性,當然對其他系的傳說毫不知情。
櫻井聽完,問二宮是不是老師的得意門生。
「理科很少大一就跑實驗室的,更何況你待的是屬於研究生與博士生的七樓。」
二宮眨眨眼,理科七樓的實驗室都是跨系的合作型實驗,實驗組裡面基本上也就他一個學士班,他每次介紹自己的時候都只講自己實驗室在七樓,不明白其中門道的人如果多問,他也就隨意呼嚨一下,連同是理科的相葉雅紀都過幾個禮拜才搞清楚情況,卻沒想到櫻井翔隨口提起的就是細節。
「你倒是知道得很詳細,不像是個金融系的學生吶。」
櫻井翔聽他這話,彎彎嘴角,轉過頭喊過服務生結帳,卻沒有多做解釋。
他們各自結完帳走出居酒屋,櫻井開口問他們怎麼回去,不是靠雙腳也就是搭車吧,聽到二宮這麼說,櫻井說那讓我送,隨後拿起手機不知道打給了誰。二宮以為櫻井是要叫車,本想拒絕,畢竟相葉還站在他旁邊,雖說離櫻井翔已經是最遠的距離,還是有點不放心。
冬夜裡的寒風一刮,把二宮一張剛喝過酒的臉凍得不行,轉頭問了相葉的意見。相葉看二宮冷得不行的樣子,想想一晚上下來也沒有什麼意外也就答應了。
其實兩人這一番糾結根本沒人注意,大野智正在要睡不睡的惺忪狀態,而櫻井正忙著打電話聯絡司機。
他們報出地址時跟二宮想的一樣,大野的睡蟲通通跑走了,看著他們兩個指著自己的臉吃驚的說:「我也住那裡耶。」
是啊我知道我看到過你我從一開始就認出來了。這話二宮不好說,他猜大概連相葉自己都沒記得,他扯扯嘴角,正想應付過去,坐在一旁的相葉突然開口。
「我知道,你身上有海的味道,我在電梯裡遇見你過。」
這是他們第一次觸及信息素的話題,二宮夾在相葉跟大野中間,從司機的後照鏡裡對上櫻井向後座窺視的眼神。
「欸,對啊,我自己很喜歡。」身邊的大野智似是渾然未覺,聲音有點糊糊的回應著。
「你常出海嗎?」相葉問,二宮默不作聲,櫻井的視線調回窗外,車子裡開了暖氣,車窗上朦朧一片,五光十色的燈火暈在夜色裡。
「應該算常吧,我還有個興趣是釣魚。」不知道想到什麼,大野智嘴角彎起一個漂亮的弧度。
「哪裡的海?」當相葉這麼問的時候,二宮猜到為什麼相葉會開口了。
「通常是東京灣,方便些。」
「原來不是千葉的海啊……」相葉的聲音很低很小,只有二宮才聽得清。
「怎麼了?」大野傾身,隔著二宮的身子問相葉。
「啊,沒什麼,就單純好奇而已。」相葉搖搖手,露出一個略帶歉意的微笑。
大野智像打開開關,整晚最有精神的時候就是這個時候了。講起自己釣過的魚,不時還會比劃魚身大小,右手好幾次探到二宮面前。
這人手指非常好看。
昏暗的後座裡,這是二宮聽了一路大野智海釣武勇傳唯一的感想。
6.
二宮往沙發上一癱,一晚下來還算融洽,電梯裡道別時大野對相葉說釣到魚再送過來給他們嘗鮮。
「你不太對勁。」二宮對著那個忙著幫餓得亂叫的貓狗倒飼料的人說。
「啊,暴露啦?」相葉回過頭來尷尬地笑。
「連我都聞到薄荷味,他們兩個都是Alpha,沒聞到才怪。」
「他們都是好人。」所以都沒對我們做多餘的事。
「你吶……」二宮怎麼會不知道這話背後的意思。
二宮從口袋裡掏出剛才櫻井給自己的名片,細細看了起來,上頭寫著櫻井集團‧櫻井翔,沒有職位,背後有他的通訊信箱跟電話。
「櫻井翔的味道對你影響很大嗎?」二宮想著自己好像在哪邊聽過櫻井集團的名字。
「嗯,我想是。」相葉回想起櫻井的氣味,還有當時身體深處的躁動。
「你想?」二宮手上捏著櫻井的名片,上頭還有淡淡的檀香味。
相葉把飼料收好,更換了水盆跟便盆,這才跟著在二宮旁邊坐下。
「我平常會避開Alpha的……」相葉彎腰把吃飽喝足的貓抱到腿上順毛。
「相葉ちゃん,如果我不是被標記過的Omega,怕是你也不敢一直麻煩我吧?」二宮仰頭靠著沙發,回想兩人認識的當下。
相葉沒回答,只是低著頭順著貓毛,成了一種默認。
二宮跟著他摸起貓,一個順背毛,一個搔下巴,把貓伺候得呼嚕呼嚕響,伸長脖子一副就要升天的表情。
二宮手指上沾著櫻井的味道,即使是一張紙卡,還是傳了過來。相葉不想把櫻井翔當成壞人,然而信息素上的吸引力不代表性格上的合適,做Omega要小心,不能輕易交付真心。
相葉雅紀,獸醫系大學四年級,作為一個Omega,在現在這個交配無罪的年代,還是選擇站傳統純愛派的那一邊。
睡前相葉問二宮聖誕夜有沒有安排,作為一個人際關係淡泊的喪偶Omega,當然是沒有人約,在得知那天是相葉生日後,二宮更是直接表示要陪相葉一起過。
他看重相葉,他是他喪偶後唯一深入到生活裡的人。
相葉生日前兩天,他到學校附近的藥店取相葉的抑制劑,特殊的抑制劑要有醫囑才能拿,不過現在都是開長期藥單,三四個月才需回醫院追蹤,平日就到藥局取藥。
二宮在櫃檯旁等藥師處理單據時,大野智走進店裡,終於看見他穿得厚些,低頭駝背的姿態甚至跟自己一樣,恨不得縮成一團球好保暖。
大野智從架上取下一盒防水OK繃,直到要結帳時才看見他。
「唷。」
「嗨。」大野的聲音還是一樣軟呼,像沒睡醒。
藥師把相葉的抑制劑拿過來,十二支裝的一盒,二宮又帶了兩支普通的。結帳時大野智沒走,還站在他旁邊,他不知道大野有沒有看到,也不知道大野看不看得懂抑制劑種類,但把人擋下來不讓看會讓事情更糟,只好跟櫃台要了塑膠袋把抑制劑收進去。
大野沒有開口問抑制劑的事情,這個冬日一如以往,又乾又冷,嘴裡呼出來的空氣都是白的,讓人連說話都懶。
「啊、那個,聖誕夜那天你們有約嗎?」沉默持續到電梯跳停,大野不知道二宮不住這棟樓,在他踏出電梯的時候叫住他。
「嗯?」二宮瞇起眼,儘管大野的聲線像是臨時起意,而非躊躇猶豫後才開的口。
「我要去釣魚,聖誕夜那天回來,到時候送一些來給你們。」大野揚揚手裡的防水OK繃。
「喔,大概是會在的。」他回的模糊。
「你們住哪間?」
二宮想相葉的情況特殊,大野又是個Alpha,雖然暫時看不出他對相葉有興趣,還是不要離得太近才好。
「唔……我給你電話,你到時候打給我吧。」自己比起相葉,畢竟相對安全。
大野智搞不懂二宮的行為,但他本就不是會介意這種事的人,電梯門在他身後關上,拿出手機跟二宮交換聯繫方式,二宮想想,有了手機號碼藏著line也沒意義,便通通加了。
把手機收回口袋,看著大野轉頭去按電梯,電梯停在屬於大野的12樓,二宮站在電梯口跟大野道別,直到電梯門關上,數字跳過一層顯示著5才回頭。
相葉躺在床上翻著一本Jump,注射過抑制劑後空氣只剩下極淡的薄荷味,二宮當然是聞不到的,也沒聞的必要。相葉發情期不長,約莫三四天,只是來得猛烈,如果有好好注射的話,還是能夠出門。相葉之前總是避免這麼做,然而兩天前,那隻幼犬的收養者打電話來,相葉顧慮到送養不易,捨不得拒絕對方,按著話筒要二宮陪自己去。
二宮一邊吐槽不就還好自己實驗剛好結束,現下正得閒,一邊認命的把一層又一層的厚衣服穿到身上,並在出門前看相葉把一管特效抑制劑打到身體裡。
將相葉的抑制劑收進冰箱,二宮拿著自己的那份爬到床上。他的發情期接觸到自己的Alpha信息素才會拖長,不然發作時間只有相葉一半,相葉看著他拆開針劑往脖子上按,液體冰涼,現在的抑制劑技術好得很,即使注射型也都達成了無痛。
「我剛才遇見大野智。」二宮把用完的抑制劑丟到遠方的垃圾桶,管子擦著鐵桶的邊邊滾到地板上。
「殘念。」相葉笑著推他,指指角落的虎斑,原本假寐的虎斑正直直盯著管子看。
把相葉的手揮開,二宮躺在床上裝死,不久後傳來貓咪追逐塑膠管的聲音。
「他問我聖誕夜在不在家。」
「你不在啊,不是在我這嗎?」
「他以為這是我跟你一起合租的。」其實這些日子,二宮跟住在相葉家沒有兩樣。
「喔,對。」相葉明白過來,「他問這個做什麼?」
「可能我太帥了,他想把我。」
相葉當然不信,見自己沒騙到他,二宮哼了一聲。
「他說他這兩天要去釣魚,我在藥店遇到他的,買了防水OK繃。」隨手拿起相葉看到一半的Jump,翻到自己喜歡的那部連載看了起來,「說聖誕夜那天回,到時給我們送魚。」
「這樣啊。」
「我留了電話給他,沒跟他說我們住哪間。」
「……ニノ,你是不是忘記門口有名牌。」
「對喔!」二宮拿著漫畫的手一鬆,漫畫砸到臉上,隔著紙傳出來的聲音充滿懊惱,「那我還給他我的手機號碼跟line,天啊。」
「他會以為他太帥了,你想把他。」
相葉拿剛才的胡謅笑他,偏頭閃過二宮丟來的漫畫。
「啊——太丟臉了。」二宮一邊喊一邊把臉埋到手肘,相葉連忙起身把床上散落的可能凶器收起來。
「很少見你這樣啊,忘記門口有門牌之類的。」這都是常識了吧。
「我這不是很久沒住在有門牌的地方了嘛。」二宮的聲音比平日還要低個幾度。
相葉知道二宮總是睡在實驗室,這些日子更是在自家客廳弄出了個屬於他自己的小天地,一點都不跟他客氣。二宮不說,他也就不問,有個穩定且無危險的人一起住,說實話減少很多麻煩,還有寂寞。
「那時候發情期已經結束了,只是送個魚……應該還好。」相葉想想大野,雖然氣味讓他想到不好的回憶,但大野智本身並不讓人反感。
「也是,到時候我去開門。」二宮從忘記常識的羞恥中回復,越過相葉的腿去拿剛才看到一半的Jump,又看了起來。
其實聖誕夜的安排簡單,儘管相葉沒說,二宮還是幫他訂了個小生日蛋糕做禮物。原本的打算就是兩人吃吃喝喝,看看電視聊聊天。二宮開口說能夠幫忙下廚時他們正在吃晚餐,看見相葉狐疑的眼神,他翻了一個白眼,隔天發力包辦了一頓飯,是跟相葉不同的和式風格,相葉吃完後滿足的拍拍肚皮,點頭允許他聖誕夜下廚的要求,笑嘻嘻地聽二宮罵他臉皮厚。
7.
不過兩天,聖誕夜很快就到了。
「話說你覺得櫻井翔怎麼樣?」相葉在廚房翻撿菜葉,二宮踮著腳在櫥櫃裡滿滿的調料間找著一瓶相葉口中的梅子醋。
「唔,氣味很吸引人。」想想氣味就能心跳加速的那種吸引人。
「他對你應該有興趣,我想。」二宮想起那天櫻井看後照鏡的眼神。
「是嗎?」相葉對此不置可否。
「嗯,你不試試看嗎?難得遇到氣味對的。」
「再說吧。」
「你啊,你啊。」二宮搖頭,像個老頭子。
相葉把料都備好的時候,大野智打電話來問他們是不是在家。
二宮去開門,大野提著一個藍箱子,從裡頭拉出一尾近一公尺長的大魚,把二宮給看傻了。這時相葉跟過來看,也被嚇了一跳。
「好大尾。」相葉驚訝得嘴都合不攏。
「是紅魽喔,啊、還有鯛魚。」大野樂呵呵的,指指箱子,二宮探頭一看,連龍蝦都有。
「先不說這些,這魚我們也無法整條吃啊,相葉ちゃん,你會處理嗎?」二宮轉頭去問身後的相葉,相葉還在對箱子裡的其他魚探頭探腦。
「不會。」相葉搖搖頭,乾脆走到二宮前面,蹲在箱子旁看魚。
二宮沒理相葉,對著大野投去一個你幫幫忙好嗎的眼神。
「我會啊,我等等回家弄,你們也可以來我家一起吃。」大野把魚放回箱子裡,順手指著各式魚貨跟相葉說明魚種。
「我們正準備晚上的大餐,還是大野さん晚點跟我們一起吃吧?」相葉起身時對大野開口。
「雖然那樣也可以,不過我跟翔ちゃん約好了晚上一起吃魚呢。」
「櫻井さん可以一起來沒關係,他願意的話。」相葉笑著說,二宮在旁邊沒有說話。
「那我等等打電話問他,等會兒見。」
門一關起來,二宮就瞇著眼睛開口,「相葉ちゃん,現在是什麼情況?」
突然邀請兩個Alpha來自己家裡開派對呢。
「咦?你剛才不是你啊你啊的念我嗎?」相葉轉進廚房,在鍋盆裡找火鍋用的陶鍋。
「你對大野智有興趣?」二宮靠在廚房的門框上,插著手居高臨下的看他。
「我對誰都沒興趣。」相葉把找到陶鍋放在一邊,把其他鍋子一一放回櫃子,「不過我後來想想,其實跟他們交個朋友也是不錯的。」
相葉仔細檢視手中的廚具,最後邊洗邊說,「就跟你之前說的一樣,他們都是好人。」
「櫻井翔對你有興趣,我跟你賭一百円,他今晚會來。」二宮打開冰箱,把原本備好的料拿出來分類,看相葉的樣子是要改吃火鍋了,「欸,你的昆布放在哪?」
相葉把昆布找出來給二宮,順便把柴魚片也一起遞過去,「我也覺得他會來。」
總是個開始。二宮想。只是不知是好是壞。
「我剛其實是想,反正有ニノ陪著呢,怕什麼。」相葉把洗好的鍋子放到二宮手邊,看著他熬煮柴魚高湯。
「好啊,我是你的保鑣嗎?怎麼沒看到你付我薪水。」
「欸?我要給你薪水嗎?你要多少?」
相葉做為一個少東,一個人住這樣大的公寓,還真負擔得起一份薪水。二宮當然不是真想跟他要,抬手作勢要打他的頭,相葉偏頭要躲,差點把鍋子撞到地上。
「你啊,你啊。」二宮連忙穩住鍋子,又開始念。
「相葉ちゃん,我等等要出門一趟,大概十幾分鐘後回來。」二宮手上不停,把熬好的高湯倒到鍋子裡,「你把可以久煮的菜先放進去。」
「嗯,我知道。」
二宮在一樓遇見風塵僕僕的櫻井翔,電梯門打開時他正解著脖子上的圍巾。
「你好。」櫻井翔停下動作,想必他已經答應了晚上的約,有禮的跟二宮打招呼。
「找大野さん?」
「是的。」櫻井翔點頭,眼神有些疑惑,「二宮さん要出門?」
「今天相葉生日,我要去拿他的蛋糕。」二宮比了個噓的手勢,揮揮手跟櫻井道別。
二宮拿著蛋糕走到門前才想到相葉就在家裡,這下再沒半點驚喜,思來想去,乾脆到12樓找大野智。
櫻井翔穿著一件白襯衫配著酒紅色的針織外套,開門看見來人,臉上難掩驚訝。
「反正你都知道了,等等一起幫我拿下來,才好嚇他一跳。」二宮把手上的蛋糕遞過去。
「翔ちゃん,誰啊?」櫻井還來不及接,大野智的聲音就從裡頭傳來。
「二宮さん。」櫻井對著裡頭說。
「咦?」大野智肯定是穿拖鞋的類型,啪搭啪搭的腳步聲遮掩不住,不一會那張看來總是沒醒的臉出現,「二宮さん來看我殺魚嗎?」
「不……我是來請你們幫個忙的。」二宮低頭去看大野的腳下,果不其然看見一雙拖鞋,「今天其實是相葉ちゃん生日,我買了蛋糕給他,想說你們等等幫我拿下來。」
「那你要不要看我殺魚?」大野智又問了一次。
「我還要回去幫忙呢,我們改成吃火鍋,就等你的魚了。」二宮邊說邊把盒子遞給櫻井。
「噢噢!那我快點。」大野智說完就消失了,留下櫻井跟二宮兩個人在門口。
「那就麻煩你們了。」
「小事情。」櫻井看看手錶,「大約再半小時就會下去。」
「嗯。」
相葉得知他有個生日蛋糕時感動得要命,打開紙盒觀察著口味,二宮特意幫他訂了個不那麼甜的巧克力蛋糕。接著櫻井拿出一朵白色的玫瑰來,跟相葉解釋自己時間不多,想來想去只好送花。相葉受寵若驚,連聲道謝,給了櫻井一個羞澀不已的笑容。
二宮趁著相葉到廚房處理蛋糕跟花的時候問櫻井,「什麼時候買的?」
櫻井說他跟二宮是一前一後出的公寓,那時他沒上樓。
「不錯嘛。」
櫻井笑笑,接受了二宮的調侃。
眾人來到客廳,方桌下墊著地毯,火鍋嘛,當然是坐在地毯上圍著桌子吃,二宮趁著相葉不在時指示座位,大手一揮把主位另一邊的位置指給了櫻井,於是變成他跟相葉塞著桌子的一個邊坐,相葉右手櫻井獨佔一邊,二宮左邊則是大野智一人獨享。
相葉把白玫瑰插在水瓶裡,擺在電視旁的櫃子上,回廚房處理大野帶來的魚料,他們坐在桌子旁,看相葉養的虎斑走過去對著花嗅了嗅後又撇頭跑掉。
相葉的叫喚從廚房傳來,要二宮幫忙拿刺身拼盤。
端著燙手的陶鍋,搖搖晃晃地放到電磁爐上,二宮跟在相葉後面,好不容易忙完,想起忘記拿啤酒,拿出四罐啤酒一人分一罐,才終於落座開吃。
第二次一起吃飯,不再像上次那樣緊張。二宮先行開口要他們別再叫他二宮桑,掀起一場暱稱確認大會,期間冒出各種不同的叫法,互相分享小時候的荒謬暱稱,最後以翔くん、大野くん、ニノ、相葉ちゃん定案。
「為什麼就我一個是ちゃん啊。」相葉從碗裡撈出一朵香菇,隨意抱怨一句。
「你那麼高,相葉ちゃん聽起來接地氣囉。」二宮把一塊魚吹涼了放進嘴裡,隨口回道,「一個人在ちゃん的行列裡孤單寂寞覺得冷嗎?」
這話不知怎麼戳到櫻井的笑點,哈哈笑了起來。
「不然我陪你一起如何,你可以叫我翔ちゃん。」說著坐直了,好像這樣就能跟相葉一樣高。
「哎呀,翔ちゃん。」二宮先一步開口,相葉很快接口叫了一次。
「翔ちゃん。」
櫻井朝相葉看過去,後者低頭看碗,嘴角卻在偷笑。
「等等、這樣變成我的大野くん最生疏了?」原本默默吃著魚的大野回過神,指著自己一臉疑問。
「只好跟我一樣叫大ちゃん了。」櫻井笑著說。
「大ちゃん。」二宮迅速接口。
「大ちゃん。」相葉連忙跟上。
「我是沒關係啦。」大野偏了下頭,把更多的魚肉片往鍋裡放。
「來,該是你們叫我二ちゃん的時候了。」二宮點點頭,一副了不起的樣子。
「不要。」此提議招來相葉的拒絕,特別堅定的那種。
有人又被戳到笑穴,這回笑到趴在桌子上,二宮默默在心中將櫻井的印象從幹練精明改成笑點過低。大野沒有接話,沉默吃魚的姿態明確表達了他沒有叫二宮為哥哥的意願。
二宮訂的蛋糕是最小的四吋,四個男生不過一人分個兩口。
切蛋糕前相葉許願,許的願跟他人一樣溫柔,希望家人健康快樂、希望朋友健康快樂,還有一個沒說。
二宮想這親人的溫柔,就是他之所以會是相葉ちゃん的理由,但他沒說出口。
「這是我第一個沒人說聖誕快樂的生日。」吹蠟燭前相葉說,燭火照得他眼睛閃閃發亮。
切掉電燈的房間裡,二宮分神去看,火光映上櫻井帶笑的側臉,眼神是無比專注。
1月1日時二宮執一罐啤酒在相葉身邊看他笑著回覆簡訊,他的新年祝賀,櫻井兩秒後就回覆了,二宮沒再去問相葉怎麼想櫻井,但他知道他們自那天後一直保持著通訊。
59分時他跟相葉一起倒數,在第一時間跟彼此說新年快樂,相葉有點醉了,說完倒在地毯上,頭頂著二宮的大腿,他們共享了幾秒的沉默,外頭是新年的煙火聲,還有人群喧鬧的祝賀。
「很高興認識了你。」相葉用臉頰蹭了蹭二宮的手背。
「噁心。」二宮用手指戳他的臉頰,抬眼跟他同看窗外的煙花。
煙花綻放在夜空之中,數量過多,照得夜晚有如白晝,好似新的一年,無論怎樣的過去都會是個美好的起頭。
相葉ちゃん,我在沙漠裡走了一年多,其實不覺得痛苦。
只是,沙漠裡頭居然遇見你,我很高興。
8.
一月中旬的某夜,城市難得下了一場雪,沒來得及堆起厚度就在隔日的陽光下融得一乾二淨。新年假期放完,二宮開始新一輪實驗,不再像之前那樣常駐相葉家,倒是相葉會提著食堂的飯盒上到七樓。
櫻井私下約相葉兩三次都被回絕,然而碰面外的對話卻是聊得火熱。相比他們,二宮無論是跟櫻井還是大野都沒有特別聯絡,只在聊天過程中,靠著相葉知悉彼此近況。
「翔ちゃん生日要到了。」相葉往嘴裡塞一口咖哩,邊吃邊說。
「嗯,幾號來著?」二宮拆開飯盒,起身去洗自己的湯匙。
「這個月二十五號,下下禮拜一。」相葉回的很快,毫無遲疑,他含著湯匙繼續說,「可是他們家會幫他辦慶生會,他有邀我,我不可能去……我想另外找時間提前幫他過。」
「你也是很上心嘛。」二宮拿著洗好的湯匙走回位置上。
「嗯……」
「你為什麼不跟他出去?真的害怕的話,可以選人多的地方。」兩人明明是有著好感的。
「吶,你沒有想過嗎?自己喜歡是因為生理因素,還是因為是他。」放下湯匙,相葉的表情無比認真,這問題似乎困擾他好一陣子。
二宮沒有,他這輩子談的戀愛就那麼一次,那些日子裡他從沒懷疑過他們的愛。
然而日子過去了,那人離自己遠去,獨留一間回不去的公寓,卻沒有更多悲傷駐足,儘管心裡一片荒蕪。
「一輩子好長好長的啊。」相葉的聲音低了下去,像一聲嘆息穿胸而去。
二宮摸著脖頸,那人的味道如影隨形。
「是啊,一輩子,好長好長的啊。」
23日傍晚,二宮清醒在實驗室的機械聲裡,他摸摸額頭,如期感受到升高的體溫,從口袋拿出一管針劑。正值深冬,天色暗得早,校園的路燈已亮,地上是無數不成比例的影子。他是相葉的不支薪保鑣,得比壽星先到。
座位跟上次一樣沒變,餐後相葉把自己訂製的蛋糕端上桌,點好蠟燭,據相葉說蛋糕內裏有許多水果,並配上國外進口的奶油,「翔ちゃん——生日快樂!」相葉笑嘻嘻地開口,將包好的那份禮物放到櫻井面前,起身去關燈。
大野開口打了個欠條,表示櫻井的禮物還沒做好,盡量在生日當天給他。二宮還沒說話,燈已暗下。
一個月前,也有燭光映在櫻井的側臉上,相葉繞過二宮的身子在他旁邊坐下,眼神滿是期待,等著櫻井許完願拆禮物。
「希望今年安排好的事都能按計劃完成。」
「希望今年不會有新的後悔。」
閉上眼許的最後一個願望並沒有說,睜眼卻看了相葉,比流星還短暫的零點幾秒內,櫻井的眼神赤裸,而後迅速換成「我要吹蠟燭了嗎?」的疑問。
相葉渾然未覺,要櫻井挑戰一口氣吹滅全部,櫻井接受了這份挑戰。燭火全滅的時候,忘了月光會在每個人臉上拂過,有情人們沒能藏好自己眼底的清澈透明。
相葉的禮物是台拍立得,附贈一組底片,他沒有說,其實他喜歡拍照,也喜歡被拍。
說真的,櫻井哪會缺什麼,只是相葉給了他完美的藉口,將相機遞給相葉,看他為自己示範操作,等裝好底片,櫻井拿著相機對著相葉迅速按下快門。
「你是第一個被拍的人耶。」櫻井笑著對他說,照片緩緩從相機底下推出來。
「來,笑一個。」櫻井將鏡頭對著那頭裝做事不干己,正分食著蛋糕的兩人。
二宮感覺大野主動往自己的方向靠過來,他側過身體的重心,讓自己的肩膀與他的相抵,笑著比了個樹杈,大野智看看他的手勢,跟著用左手比了一個。照片緩緩推出來的時候,二宮才發現大野嘴角沾上一點奶油,邊笑邊示意他擦掉。
櫻井把還沒顯像的底片交給他們,相葉的那張已經好了,他側過頭去看。
「這應該可以自拍?」櫻井觀察手中的拍立得。
「試試看?」相葉拿起相機就想實踐,櫻井拿著已經顯像出來的那張相葉,靠在相葉旁邊,原本一人的自拍變成兩人一起。
櫻井的味道縈繞在相葉的鼻間,櫻井的溫度往自己身體上透,相葉按下快門卻忘記要笑。
「等等簽個日期做個紀念。」相片拿在指尖,等待顯像時的秒針走得特別漫長。
「這有定時功能嗎?」大野把放在桌上的相機拿到手上,低頭翻看上頭的記號,不忘回頭來問二宮。二宮不玩這個,不好意思去打擾對面的兩人,低頭跟他一起研究。
他們竊笑著朝對面兩人按下第一個按鈕,閃光燈閃出一片亮光,突如其來的閃光閃得兩人一臉懵,二宮見狀笑得前俯後仰,後腦勺堪堪擦過沙發。距離近了起來,二宮的頭髮擦過大野的臉頰,他只顧著指示大野測試另一個按鈕,沒發現大野呼吸的停頓。另一個按鈕按下了,快門毫無反應。第三次終於測到定時,不過是十秒鐘的那種,相機在大野翻過來查看快門時截了一張大野智鼻孔的圖,咿——地從相機底部推出來,被看準時機的二宮拿走,大野慌忙放下拍立得伸手要奪,撈了兩下二宮放開手讓他拿走。
最後他們用定時功能拍了四張不同的合照,大野、二宮、櫻井跟相葉,做了四組不同的鬼臉,還用猜拳決定誰能先選。
清理過桌面上的狼藉,把桌子搬到一邊,二宮從口袋摸出一副撲克牌,拿出手機點開一個樸素的APP,是他給櫻井的生日禮物。
「來玩抽鬼牌吧,贏的人可以按APP,上面會顯示輸的人該做的事情,我拜託學長寫的簡易APP,題目跟內容都是我設計的,啊、相葉ちゃん有提供一點點子。」
櫻井拿過APP,上頭是一座扭蛋機,輕戳畫面中的扭盤,一顆扭蛋滾出來,動畫播畢後跑出一串文字:「櫻井翔的生日遊戲問題篇——NO.24 輸的人各說出三個自己也同意的優點。」
「這個好有趣。」
「是吧?」櫻井伸出手指想再戳下個問題,被二宮制止。他拆開撲克牌,熟練的洗牌、切牌、發牌,行雲流水、乾淨俐落。
「你好熟練啊。」大野盯著他的手勢,毫不掩飾自己的崇拜。
「等實驗很無聊的,打發時間的時候練過一點小魔術。」
發好牌的二宮懶散的倚著沙發,整理著牌面,「下次變一個魔術給你看。」
大野皺皺鼻子,嗯了一聲。
四個人第一次玩抽鬼牌,也不知道騙人這樣的事情是誰比較有天分,抽了幾輪,相葉拿著鬼牌的事實暴露得一乾二淨。並不令人意外,卻加倍討喜可愛,他們順時針方向抽牌,相葉想讓二宮抽走自己鬼牌的企圖太過明顯,明顯到二宮自己都不知道該不該順應他眼裡的請求。
最後他選擇嘿嘿嘿三聲,第一個清光手牌。
後來鬼牌終於被大野抽走,又馬上到了櫻井手中,沒多久大野清空手牌,場上剩下櫻井跟相葉兩人的對決。相葉凝視櫻井的眼睛,仔細讀著裏頭的資訊,什麼有用的情報都沒能讀到,倒是讀出很多令他心跳加速的東西。
「啊啊——搞不懂啊!」明明誰最輸都沒關係,相葉一臉認真,手指在兩張牌間輪流輕點,遲疑許久,最後閉眼抽了左邊那張。
睜眼,歡呼,扔掉牌。
櫻井拿著那張相葉沒拿走的鬼牌,怎樣也藏不住笑。
二宮按下APP,扭蛋跳出問題:「櫻井翔的生日遊戲問題篇——NO.13提供一個別人不知道的情報。」
「欸——?」相葉聽完馬上苦惱起來,往後仰躺到沙發上,他穿著白色寬圓領的圖騰毛衣,露出漂亮的鎖骨與頸部,毛衣上的幾何形狀隨著他的動作延伸。
櫻井盤著腿彎著背部,不知有沒有注意到,「唔,連大ちゃん都不清楚的情報……」
「其實我……」大野開口,三道目光筆直的往他身上射,他抓抓頭,「不擅長使用智慧型手機,始終搞不懂功能,覺得通訊軟體之類的東西很麻煩。」
「不算啦,這我早就知道了。」櫻井第一個抱怨。
「欸?可是我沒跟你說過啊。」
「這種事情在旁邊看你用手機就知道了啊。」
「大野君,不合格,留校察看。」二宮抬起手,宣布判決。
「其實我呢……會點薰香蠟燭,然後泡澡。」櫻井說。
「真的?」大野瞪大眼睛。
二宮笑得倒在相葉的肩上,相葉的笑隨著身體的震動傳來,他嗓音沙啞,正追問香味。
「呃……西洋梨味的。」櫻井說完忍不住害羞起來,「我居然說了,糟糕糟糕。」
「櫻井君,一百分。」
二宮轉頭去看相葉雅紀。
「其實很喜歡洗澡,特別擅長泡很熱的水。」相葉想了想,又補充,「我量過喔,最喜歡的溫度是45度。」
二宮知道天然的相葉根本沒想過這種發言多麼危險,他忍住吐槽相葉的慾望,不能打擾人家好事,否則壞了生日禮物的初衷。
「那我下次帶蠟燭給你試試看。」
「好啊。」
「大野くん,您的留校察看準備得怎麼樣了?」
「其實……我泡不了澡,很不擅長的,高溫什麼的。」
「大野くん,2點。下一輪!」二宮翻了個白眼,直起身子把面前散落在地毯上的紙牌整理起來,開始洗牌。
「ニノ,我的分數呢?」相葉在二宮分牌的時候問他。
「你?天然指數一百分,情報嘛……看在翔ちゃん生日的面子上,45點。」
「為什麼我的分數要看在你的面子上?」相葉轉頭去問櫻井。
「這個……」
櫻井來不及答,二宮就先插話,「相葉雅紀,天然指數兩百分。」
第二輪大野贏了,相葉最輸。
大野戳了下APP上的扭盤,扭出一顆扭蛋:「櫻井翔的生日遊戲動作篇——NO.2 請贏家右手邊的兩位進行近距離接觸30秒。」
「動作篇?」大野智疑惑地抬頭,把畫面展示給其他人看。
「所以是我跟ニノ嗎?那翔ちゃん呢?」
「翔ちゃん逃過一劫,不用做事情,真好啊——」二宮竊笑。
「近距離接觸是什麼?」
「都可以啊。」
「欸?我們本來就貼在一起了……啊,我知道了!這樣!」相葉抓住身邊的二宮,把他往自己腿上帶,二宮來不及反應,跌在他腿上。
「翔ちゃん!快計時!」相葉把二宮壓在腿上。
櫻井迅速反應過來,抬起左手看著手錶開始讀秒。
「相葉雅紀!你放開我!」二宮掙扎著要起來,但相葉壓得他動彈不得。
「ニノ願賭要服輸啊。」
「普通的近距離接觸是這種嗎?唉唷你的膝蓋弄得我肋骨好疼。」
「二八、二九……三十!」櫻井宣布。
二宮在地上摸著自己的肋骨哀號,要相葉雅紀付他醫藥費,相葉跟著他鬧了一會,二宮才神采奕奕起身宣布第三輪。
第三輪還是動作題,相葉雅紀憑藉著神運氣贏一次,APP滾出一顆扭蛋:「櫻井翔的生日遊戲動作篇——NO.4 請贏家左手邊的兩位進行深情凝視1分鐘,而且不准笑。」
於是又沒了櫻井什麼事。
「噢我的天。」這什麼完全沒有火花的展開。
「來吧。」二宮轉頭對大野做出誓死如歸的樣子,準備在開始讀秒那瞬間狠狠地瞪。
「太遠了太遠了,你們要坐近一點才好玩,最好鼻子碰鼻子。」相葉不怕死的鼓譟,二宮伸長手往他的方向撲,想他的巴頭卻被躲過,結果二宮跟地毯來了個近距離接觸。
大野智再次往他這邊坐過來,兩個人隔著十五公分左右的空氣互看,那是一個彼此呼吸雖然微弱卻還是能透過臉頰清楚感覺到的距離。二宮的眼珠隨著他的觀察靈活轉動,像只好奇的小狗,他想大野眼睛真美,因對看的尷尬而帶著些微笑意的眼角微微彎起,大野的視線跟著他的視線,一雙分明的瞳仁雖然不似二宮那樣靈活,卻是半分不落的把二宮的行為納入眼底。
這一分鐘過得並不特別短,也不特別長,夠腦內活動多的二宮分神去想如果自己不是個已經被標記的Omega,這樣的活動還真是不要命。
時間到後二宮把牌推到櫻井前面讓他發,「你連逃過兩輪懲罰,意思意思一下。」
二宮點開扭蛋,是一顆剛才就出現過的動作題:「櫻井翔的生日遊戲動作篇——NO.2 請贏家右手邊的兩位進行近距離接觸30秒。」
正中紅心!
二宮得意洋洋地對著櫻井和相葉展示題目。
「相葉ちゃん,記得要跟剛剛一樣的那種啊。」
相葉脹紅了臉看旁邊的櫻井,檀香味濃郁起來,不自覺的勾著他體內的薄荷氣息。他沒真看清楚櫻井的表情就轉回來,伸出手去拉二宮。
「不要啦……」相葉的聲音很小。
「坐在一起就好了。」櫻井翔跟著開口解了危。
「請。」二宮擺了個手勢,原本就只是開玩笑的,如果相葉真那樣做就太危險了。
相葉往櫻井旁邊靠過去,相葉的右側靠著櫻井的左側,毫無間隙的貼在一起,這次讀秒的是二宮。
意外是在二宮數到二十九時發生的。
9.
一秒鐘,有多少事情可以同時發生呢?
那一秒鐘,大野在發呆。
那一秒鐘,二宮二十九裡二的第一個音節才要出口。
那一秒鐘,相葉爆發了突如其來的情潮,薄河的味道填滿整個房間。
那一秒鐘,被影響的櫻井已然忘乎所有,伸手去掰相葉的下顎。
相葉不自覺地順應了櫻井的動作,甚至連視線都被吸走,黏在那個與自己氣味相投的Alpha身上,殘存的一絲理智讓他在嘴唇與櫻井相碰前喊了二宮的名字。
「ニノ……」
二宮往櫻井的方向撲過去,用盡全力去扯櫻井放在相葉臉上的手,這並不難,櫻井本就沒用上多大力道。相葉軟綿綿地順著動作躺到二宮懷裡,他還在看櫻井翔,滿是不捨。
「抑制劑!快點!在冰箱!」二宮轉頭對著大野喊,原先站在後方不知如何是好的大野快步往廚房走,拉開冰箱門的瞬間,二宮的聲音再度傳來,「打開後右手邊第一層的架子上!」
櫻井被二宮粗魯的動作打醒,找回理智。他站起身,與從廚房拿了抑制劑往客廳跑來的大野擦肩而過,最後停在玄關,保持著一個看得到情況卻又不影響相葉的距離。
二宮顫抖著手去退抑制劑的蓋子,交出抑制劑後大野自動往櫻井方向退。
藥劑冰涼,打在相葉的脖子上,二宮沒掌握好力道,在相葉的脖子上留下一個紅點。他摟著相葉,看他眼裡的迷亂逐漸消退,直到他判斷可以了,撐著相葉的身體扶他站起來。
「你們也知道情況,我就不送了。」二宮的聲音很冷,肩膀被相葉壓得下塌幾個角度。
「我不會走的。」櫻井的語氣強硬。
「滾出去。」緊張與失措,還有些微的愧疚,二宮的脾氣很快被挑起。
「我知道他用的那支抑制劑是特效的,我想知道他到底怎麼了。」櫻井沒有動,大野也沒有,而他們光是站著就是危險。
「這不乾你的事!」二宮的大吼沒能讓櫻井退縮,Alpha天生在這種時刻佔有優勢。
「ニノ,你別這樣。」相葉尚帶著笑,開口制止二宮的失控,他半邊身子還靠在二宮身上,垂著眼睛沒去看玄關那的兩人。
「噓,我扶你回房間。」二宮不喜歡相葉這種時候還要保持笑容。
二宮以為事情已經夠明白了,沒再理會那兩個Alpha。
當他把相葉扶上床轉身,才發現他們跟在後面,就停在房門口。
「我不是讓你們走了嗎?」
相葉沒聽過二宮說話這樣冰冷,他不想事情變得更糟,抑制劑已經產生作用,情況得到控制,其實現在Alpha待著也沒關係。
他知道二宮明白這些,只是忘了。
「ニノ,讓他們知道也沒關係的。」
「我可以跟你談談嗎?就兩個人。」櫻井越過二宮擋在面前的身子,問床上的相葉。
「可以啊。」相葉的聲音沒有猶疑,他溫和的答應了櫻井的請求。
二宮轉頭還想說話,大野伸手抓住他,有些強硬的把他往門外帶。二宮掙扎起來,卻怎麼樣都無法掙開,他第一次明確感覺到大野智是個Alpha。
大野打開對面的那扇門,那是相葉的書房,他把他拖進房間才放開,兩邊的門都沒關,他們在這頭可以看見站在床邊的櫻井,還有相葉纖細的腳踝。
大野雙手按著二宮的肩頭示意他冷靜。
「我跟你保證,如果翔ちゃん有任何強迫行為,我第一個幫你阻止他。」
二宮打掉大野的手,聲音滿是憤怒。
「你以為Alpha的信息素會讓Omega有選擇嗎?」
大野智沒來得及回話,二宮又接著問。
「你以為這種時候Omega真的擁有意志做選擇嗎?」
大野沒有跟二宮爭辯,他知道二宮說得對,他相信科技進步帶來的抑制劑會發揮作用,更相信櫻井翔的人格,但他知道這些不是眼下安撫二宮的重點。
他看著二宮,一個字一個字的,把話說得前所未有的清楚:
「這不是你的遊戲造成的,你別慌,不是你的錯。」
二宮瞪著他,對面的房間傳來櫻井跟相葉細細說話的聲音,是,相葉已經回復神智,今晚並沒有特別可怕的事情發生。大野智的眼底平靜無波,甚至是溫柔的。最後二宮敗下陣來,用手遮住自己通紅的雙眼,頹喪地蹲坐在地上。
大野在他身邊坐下,跟他一起靠著打開的門板,其實二宮是有氣味的,很淡很淡的香氣,淡到他聞不出那到底是什麼。大野靠在二宮左側,看他把臉埋在手裡,姿態不曉得包含了多少情緒。另一邊的房間裡頭,櫻井跟相葉正小聲交談,他隱約聽見自己的名字。其實大野猜得到櫻井可能會把什麼告訴相葉,但他並不在乎。
原先急促的呼吸漸慢,直到恢復平日的速率。
二宮忽然嗤笑一聲,一個仰頭,後腦勺重重地撞到背後的木製門板上。
碰!
二宮的左手伸進口袋,從裡頭摸出一支抑制劑,普通的那種,跟大野那天在藥店看到的一個模樣。二宮的聲音乾澀,吐出的話乘載著太尖銳的情緒,連說話的人也被刺得遍體鱗傷。
「明明在發情期的人是我。」
「你的……」大野聽見他的話,遲疑的開口。
「死掉了。」二宮緩慢拆開針劑包裝,三個字講完一個故事。
下一秒二宮停下了動作,僵在那裡,因為大野的指尖冰涼,正緩慢地往他預計的施針處探。
碰觸到二宮蒼白頸部的那瞬間,大野感受到二宮皮膚下輕微的震動,那是心跳,而另一個Alpha留下的痕跡,正好也在這裡。
二宮轉頭看他,眼裡的紅絲尚未消退,如今更泛上一層水光,他的眼神有如躲在稀薄雲霧後的月光,朦朧脆弱。
那是大野智第一次為了二宮心臟疼痛,他看二宮垂下睫毛遮掉一半眼神,感覺二宮捉下他放在他脖子上的手,把那支抑制劑放到他的手裡。
二宮再次抬眼時笑容複雜,輕輕地問他:「你要幫我打嗎?」
大野低頭依著二宮的指示拔開塑膠管子,尖銳的光芒藏在內裡,輕輕擺到剛剛指尖觸碰過的位置,遲疑一陣,才使得上力將上頭的按鈕按下去。
「唔,已經好了,你可以拿走了。」幾秒後,二宮開口。
大野把空的管子收進口袋,無聲觀察著二宮的頸子,那上面沒有任何痕跡,像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,像幾秒鐘前沒有一個Alpha用一根塑料的管子跟裡頭的化學藥劑解了一個Omega發情的渴。
二宮轉頭假裝觀察相葉的書房,他很少到這個房間。
剛才他在大野眼裡看見他從沒注意到的東西,大野彎著的眉眼裡寫的不是櫻井對相葉的寵與溺,大野看他的眼神與生理毫無干係。直到方才他才明白,大野的眼裡有海,能容納所有的一切,所有事物在那裡終將化為泡影,卻是必然歸宿。
二宮和也知道自己是潭,他跟大野,一海一潭,他們都藏著許多心事,眼底都深。
而潭是死的,海是活的。
10.
相葉還是虛弱的,情潮並沒有影響他身體太久,好笑的是二宮對櫻井咆嘯時,他心中某個角落卻對自己破壞了眼前這位Alpha的生日感到愧疚。櫻井在床尾,沒有任何肢體動作,只是站在那裡呼吸著,他想自己應該開口,一時想不出話說。
二宮對大野說的話傳了過來,特別響亮清晰的那兩句,他和櫻井一個字都沒有聽漏:「你以為Alpha的信息素會讓Omega有選擇嗎?」、「你以為這種時候Omega真的擁有意志做選擇嗎?」
那不是一段尷尬的沉默,最終Alpha先開的口:「他真的很保護你。」
「對啊。」今晚的二宮連相葉都感到陌生,但他不怪他,甚至因為二宮而感到溫暖。他忽然想起大野智也是個Alpha,儘管二宮照理不受影響,「他們沒問題嗎?」
「我想大ちゃん沒問題的。」櫻井的目光閃爍,相葉想起幾個他偶然瞧見的眼神。
「大ちゃん他……」喜歡ニノ嗎?
「我不清楚……我想多少是有好感的。」相葉白皙纖瘦的腳踝就在床沿,那裡有個他能坐下的空間,「我可以坐下來嗎?」
「嗯。」相葉挪了挪自己的腳。
「你呢?你自己呢。」得以跟相葉維持同個高度,櫻井不再迂迴。
相葉不願看櫻井的眼睛,那雙大眼透徹清晰,看似有禮的保持距離,實際上卻步步逼近。
「我始終不明白你在猶豫什麼。」櫻井的聲音低沉安穩,跟他的氣息一樣。
「你們當然不懂……」相葉不喜歡這樣怨懟的話,好似這一切Alpha本身有錯一樣。只是到底他要拿出來反駁的,好像只能這樣起頭。
櫻井還在等,等他回答。相葉五指不自覺間揪緊,擰著一角被子,力道大得指節發白。
「你是個Alpha……」相葉的聲音很小,語氣中有很多不確定跟遲疑,「我不知道其他的Omega是怎麼想的,但生理上的相吸對我來說很可怕。」
櫻井確實沒能明白,幾乎所有他知道的AO感情都是從生理相吸開始的,那是一種天生的本能。但他是良好的聽眾,對相葉有比任何人都要高的興趣,所以他只是溫和的用眼神示意相葉繼續。
「我玩不起愛情,其實Omega都玩不起的……」
「我並沒有要跟你玩,我很認真的。」櫻井說,但相葉不理他,自顧自地說下去。
「何況我這麼不穩定的身體,隨時會乾涸,會成為再也沒有香味的Omega。」就像櫻井生日時送他的那朵白玫瑰花,綻放過後,一天一天枯黃,最後默默垂死在花瓶裡。
所有鮮活的都會死,色衰則愛弛。
相葉說完了,對自己身體為何會如此沒有多做解釋,櫻井也不多問。
「我明白了,你害怕我只是因為你的氣味追求你,害怕我們之間沒有別的東西了。」
相葉很慢很慢的點了一下頭。
「你的擔憂確實是對的。」櫻井深吸一口氣,他自信且沉穩,執意想說服相葉,「即使我們有生理帶來的瘋狂,一旦走入生活,要走得長久,人不付出努力是不行的。」
相葉對於自己得到櫻井的讚同一點都開心不起來,他喜歡他,但他的害怕比喜歡多,櫻井明白他的擔憂後決定不強迫他了,他又覺得失落。
「可是你這樣對我真不公平啊——你不覺得嗎?」櫻井換了一個口氣,隱隱沾惹抱怨式的黏膩,「為什麼因為我們有了生理帶來的瘋狂,你就連走入生活的機會都不給我。」
「我……」試不起啊。相葉想說卻說不出口,他明白櫻井的話,其實他何嘗不知道,最清楚自己有多矛盾的人就是他自己,他清楚這樣下去,這輩子都不可能跟人在一起。
兩人都明白癥結,都想不到能說服對方的解,最後櫻井輕輕開口,語氣盡量不帶強迫。
「你看看我的表現,再想一想好不好?我對自己的自制力還是有自信的。」
相葉看著櫻井,一個多小時前他們在客廳玩遊戲,再早些他們離得很近,一起在照片上頭寫下日期。櫻井一直守著該有的分際,就連今天發生狀況,在那個意亂情迷的吻被二宮打斷後也沒有任何踰矩。
櫻井嘴唇的觸感還停留在他心頭上。
「……你讓我考慮一下。」最後相葉鬆口,聲音裡的姿態低微。
「好。」櫻井答應得毫不遲疑,他溫柔開口,「你考慮好了跟我說。」
「嗯。」相葉閉起眼睛,還是不確定這樣的決定是好是壞。
櫻井又坐了一下,站起身來準備離開。
「對不起,明明是你生日的。」相葉突然說。
「至少你跟我說了為什麼,這樣就很好了。」櫻井停住腳步,回過頭對他說。
相葉細看櫻井的表情,知道他是真心的,那他就安心了。
「晚安。」櫻井站在門邊跟他道別。
「晚安。」相葉回應櫻井的時候,大野在櫻井的肩膀後一步朝他揮手。
二宮在門邊看了他一眼,跟在兩個Alpha身後一同消失在門口。
相葉看著天花板,櫻井問他要一個試試看的機會。他何嘗不想踏進愛情裡面,但那實在太恐怖了,他始終忘不掉當初別人跟他說的那句「你應該慶幸那個Alpha沒把你標記了。」而那個Alpha他甚至不喜歡。
這個Alpha他喜歡,如果就順勢發展下去很快就會被標記了吧,就像二宮一樣。但這樣的喜歡如果衰退、枯死了,已經被標記的他又該如何是好呢。
關好門回到房間的二宮打斷了他的思緒,他站在床邊沉默的與他對視。
「不是你的錯,而且內容也是我同意的。」相葉柔聲安撫他,拍拍旁邊的空位。
二宮走到床的另一邊,背著他躺下,相葉也在床上躺好,兩人悶著一句話都不說,好一陣子相葉才聽見二宮應他的那一聲嗯,隔著被子微弱地傳過來。
「今晚謝謝你。」
二宮轉過身子,一顆頭從棉被裡露了出來,「對不起。」
相葉沒理他的道歉,「還好有你在。」
「……嗯。」
二宮又縮回去,相葉覺得好笑,但他真的很累了,所以只是起身關掉房內的燈。
月光打在兩個發情的Omega身上,連帶照亮角落的陰暗,隨著指針滑動,無聲無息地安撫房內滿懷心事的人。
11.
一月匆匆逃逸後,二月眼看就要跟著飛奔而去。
相葉沒再聯絡櫻井,櫻井也沒有傳任何訊息過來。他偶爾會在電梯裡頭遇見大野,相葉已經不反感他了,還能淺淺交談幾句。失控那晚隔天,把跟櫻井的對話簡單跟二宮說了。二宮聽完沒說什麼,沉默地為他的遲疑留下空間,不過問他跟櫻井的事。但二宮的態度又讓他清楚明白,如果自己有什麼要麻煩他的,他不會拒絕自己。
研究所的複試在二月中旬,二宮口試在下午兩點半,他一點都不慌張,只是手邊還有一組結果要等,走不開的他打給相葉要他幫忙帶午餐。
他沒等到相葉,大野智開門時是下午一點半,再沒多久就是第五節。
「怎麼是你?」
「學校的校狗受傷了,相葉ちゃん他必須過去,打電話請我幫你帶飯。」
是了,他不可能麻煩櫻井,只能麻煩大野智。
「咦,怎麼是這個?」大野智拿出盒子,裡頭放的是漢堡肉,二宮知道這間餐廳,離學校有一小段距離。
「我正好在那邊,經過時想起你好像很喜歡吃這個,就買了。」大野智已經吃過了,從袋子裡取出一杯咖啡,明明二月卻買滿是冰塊的招牌,冰塊在塑料杯子裡頭晃得嗑啦響。
「謝謝。」二宮拆開一次性餐具,大野跟相葉不一樣,相葉總是坐在他對面,大野卻走過來實驗桌這頭,坐到他右邊的空位上。
大野智低頭吸了口咖啡,冰到縮脖子,好不容易不冷了,微嘟著嘴又去吸下一口。二宮看他重複這樣的循環到第三次的開頭,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。
「你是小孩子嗎?」
大野智聽他這麼說,放開了吸管。
「最近忙什麼呢?」把漢堡肉切成剛好能入口的小塊,對他來說,冷掉的漢堡肉還是漢堡肉,跟小籠包不一樣。
「翔くん邀我幫他畫了張設計稿,中午我是去交差的。」
「他家是做什麼的啊,讓你畫設計稿,你有這麼厲害嗎?」他對大野智跟櫻井翔的背景都沒什麼具體理解,只知道他們應該都不缺錢。
「咦?你不知道嗎?」大野挑起一點眉毛,二宮看見了,他想那應該就是大野智驚訝會有的表情。
「你們又沒說,我怎麼會知道。」就憑一張櫻井集團的名片,我又沒興趣。
「上次相葉ちゃん用的抑制劑就是他們家的啊。」大野拿吸管去攪杯子裡的冰塊,弄出不少噪音來。
「你是說……」二宮知道櫻井有錢,可沒想過是這種有錢法。
他回頭去想當時在居酒屋櫻井對七樓的了解,自己對櫻井集團耳熟,再想想那晚……是了,那晚櫻井認出了抑制劑,他有說過,也是因此堅持留在那裡。
「嗯,他家賣藥的。」大野這回吸得太大口,整張臉被冰得皺起。
「賣藥的……」大野的說得櫻井家像江湖郎中一樣,明明完全不是一回事。
「還有發明新的藥。」
「……」二宮覺這話無法聊了,大野不可能知道像櫻井這種擁有研發處的藥廠,是實驗室多少人畢業後嚮往的地方。
「那你家呢?不會也是賣藥的吧。」
「不是,我已經家裡說過不接公司,什麼事都輪不到我。」大野一臉無辜的說。
「你可是一個人住十二樓呢。」你以為我不知道相葉少東住的房子多貴嗎?
「那是……嗯……投資翔ちゃん的結果。」
二宮有點想知道他們之間的投資到底是怎麼回事,不過機台在此時把一組試管推出來,他走過去把試管一個一個放到架上。
大野在後頭沒再說話,只是喝著他的冰咖啡,然後發出嘶——的吸氣聲。
時間快要兩點半,他收拾著桌面,大野突然說,「你今年畢業對不對?」
「嗯。」他發現大野總是突然想起什麼事一樣開口,讓人不好意思猜他背後有其他意圖。
「畢業的前夜祭——舞蹈系有表演。」大野知道二宮今天有面試,跟著站起身來,「來看我表演吧,你跟相葉ちゃん都來。」
二宮懷疑他是櫻井派來的說客,開口刁難道,「你要獨舞嗎?」
沒想到大野點點頭,說有。
「櫻井くん也會去的吧。」
「嗯。」
二宮站在分類桶旁,把手上的餐盒丟進各個分類箱。
「……我會去的,相葉ちゃん我就不知道了,這樣好嗎?」最後他這麼說。
大野停下動作,像在計算什麼,而後他點點頭,穿起內裡鋪滿棉絨的黑外套離開。
二月底的時候,相葉跟他說希望他陪他去見櫻井翔。
已經晚了,站在實驗室外頭的走廊,又回到那個害羞不想開口麻煩別人卻又捨得麻煩他的相葉雅紀,對他展示手機裡的簡訊。櫻井翔的簡訊沒有說得太多,只說希望兩人能見個面,地點可以挑任何相葉覺得安全的地方,相葉如果擔心也歡迎他帶上任何信任的人。
櫻井翔明知道相葉雅紀能帶的人只有一個。
「你決定好了?」二宮不想把對櫻井的吐槽放到相葉身上,問了別的。
「我不知道……我總覺得他有道理……」
可你就是不敢踏出去,我知道。二宮在心裡把他的話接完。作為一個Omega他理解相葉,但他們對感情的看法跟期待太不一樣,相葉的困境他幫不上任何具體的忙。
「忘了跟你說,前幾天大野くん幫你送飯來時邀我們去看他前夜祭表演。」
「咦?」
「我已經答應了,你要去的話自己跟大野くん說,櫻井くん也會去。」
「噢,好。」相葉抓著自己的手機,明明比自己高得多,卻總讓二宮覺得他小。
「他還說櫻井集團是賣藥的。」二宮想了想又說。
「咦?」
相葉的表情讓二宮知道他什麼都不清楚。這人明明躊躇近一個月不知道要不要跟對方在一起,理由還是怕自己被騙,結果連對方身家背景都沒調查過。
「……你用的抑制劑,他那天不是認出來了嗎?」
「嗯,我以為……」相葉話說到一半,才發現其實自己根本沒想過這件事。
「那是他家的產品。」
「咦!?」相葉去摸自己的包,他發情期快到了,隨時準備著抑制劑,這時掏出來細看才發現管子上頭那枚櫻花廠標。
「就是這樣。」二宮看相葉把那管抑制劑放回包裡,「我三月初實驗才會結束,你跟他約下下星期吧,我會陪你去。」
然後他們在走廊上道別。
幾個晝夜穿廊而過,直到迎來相葉跟櫻井約定的那天。
12.
「你覺得相葉ちゃん是不是覺得我需要人同情?」
二宮跟大野在湖畔草地遠望,位置離當初大野嚇到他的地方不遠,他們運氣不錯,今天午後有陽光,算得上溫暖怡人。
另一頭的櫻井和相葉,兩人拉出的距離遠看只剩下一點,用手指去比,食指跟拇指還會不小心碰在一起。
「嗯?」原先枕著一地青草閉目養神的大野聽見二宮的話轉過頭。
「他會不會覺得我是前車之鑑才那麼小心?」
大野智不知道,他想,你應該去問相葉ちゃん。
「你呢,你同情我嗎?是不是覺得我這輩子完了?」二宮遇過很多這樣的人,想表現同情又怕太明顯,過份小心成了矯揉造作,這些人反而讓他心中的悲傷變得荒唐。他不是易碎的陶瓷花瓶或透明玻璃,他自醫院那次再沒掉過眼淚,但他也沒忘記那些日子裡每日面對的悲憫眼神。
「你的事情讓人聽了難受……我不知道,可你現在看起來並沒有不開心。」大野智視野裡有廣闊藍天和朵朵白雲,那邊飄來一朵形狀奇怪的,他碰碰二宮手臂,二宮順著他指的方向抬頭看去,一望無際的藍天白雲,大野獨特聲線蹭到耳邊,如天上雲朵般軟綿,「你清楚你能做什麼,還有自己在做什麼,我覺得。」
「……其實我一直覺得喪偶後的生活也挺好的,每天做做實驗,想辦法打發時間……只是有一小塊心病而已,那沒什麼,很多人都有。」二宮不懂為什麼自己能開口,連相葉也不知道怎麼談的事,如今有如水到渠成,輕易地交付出去。
他想知道自己的心思是否流進聽者心裡,便轉頭確認大野的表情。
大野意識到他的視線,跟著偏過頭來。
二宮凝視大野那雙眼睛。他想,也許是因為大野心底藏著有如天空般無際的汪洋。
櫻井從包裡取出一個精緻的絨布盒子,相葉接過來打開,從盒裡拉出一條銀鍊。相葉抬高右手,在陽光底下檢視那枚墜子,到底是什麼二宮看不清楚,墜子反射著耀眼的光芒,櫻井神色溫柔,對它指指點點,不知道跟相葉說了什麼。
「我很好奇,難道你都沒遇過有興趣的Omega嗎?」
「沒……不過遇過散發著可口魚味的Omega。」大野智不知想起什麼,突然笑起來,好一陣子才逐漸收起笑意,他一個挺身坐起來,拍打身上的雜草,順著剛才的話題反問,「你呢?有要再找人嗎?」
雖然喪偶找第二春的人少,但還是有的。
二宮伸手幫他掃掉背部上他沒拍不到的草根,一下兩下,「不會了,現在的我引發不了任何人的慾望,也沒有情慾會被引發……倒是很像進了寺廟修行。」
「ニノ,我不是同情。」大野聲音溫厚,像將來的春風,彎著的背部有如自得的貓,「但我想一個人有沒有情慾,跟會不會寂寞是兩回事。」
「……也許你是對的。」體內某處堵塞著的地方被大野的話輕輕鑿出一個小洞,裏頭的東西源源不絕地湧出,並非驚滔駭浪,而是涓涓細流。
二宮趕緊用話堵住那處缺口,對大野說,「沒想到你這麼能說。」
大野笑了一下,似乎很享受自己被人稱讚能說。
「我後來查了櫻井集團的資料,他們旗下研發的產品種類很廣。」他看相葉低下身子,讓櫻井把項鍊戴到脖子上。
「嗯。」
「特殊性質的藥物不少,醫療跟普通的都有。」櫻井的口型,大概是跟相葉說很好看很適合你吧。相葉的笑容很亮,他總是那樣子,能讓一個地方整個亮起來。
「我看完後有個想法,但我不好說。」那兩人開始繞著湖畔散步,二宮不再看他們,他知道相葉已經決定好了。
大野又躺回草地上,半瞇著眼睛,或許他什麼也沒在看,也可能根本沒在聽。
「我想櫻井集團做的一定不只檯面的這些,還有一些正在進行。」二宮跟著在大野旁邊躺下,眼下的話他不看任何人才能說得輕鬆,草地的觸感比他想的還要柔軟,再開口時面頰上有風拂過。
「有些問題,只要把根源解開,就不會是問題了。」二宮說。
隔了很久,大野智才應了一聲,二宮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明白。
相葉朝他走來,害羞的低著臉,櫻井在他旁邊,嘴角掛著藏不住的笑。如沐春風的樣子讓二宮看了就想翻白眼。二宮觀察相葉胸口上方的吊墜,那是個迷你的圓條物,像一枚長型膠囊,裝著不知明的液體。
「翔ちゃん幫我訂做的,隨身型抑制劑,外面這層有保冷效果。」相葉捏起那枚膠囊狀的吊墜,他低頭細看才發現外層是兩層玻璃……或者比玻璃更昂貴的東西。
「外觀是我畫設計圖喔,沒想到這麼快就做出來。」在旁邊的大野說。
「這東西本身原理並不困難。」櫻井補充著,順口開始解釋吊墜的隱藏功能,「這樣相葉ちゃん就不用害怕失去理智了,你看,這地方設計成按下去就會自動注射……」
「嗯。」二宮冷冷的應聲截斷了櫻井後續的話,他不再看墜飾了。
二宮挺直背脊,就那樣站在櫻井翔前面,感覺到二宮的不友善,櫻井跟著收起笑容。
「你還在生氣那天的事情。」自從二宮跟相葉認識櫻井以來,他總是帶著一張和善的臉,如今他的表情卻是平的。
「不,只是這東西並沒有辦法真的解決Alpha跟Omega之間的矛盾。」風吹過來的時候刺進眼睛,二宮半瞇起眼,把手收到口袋裡,裏面有今天出門時相葉塞給他的暖暖包,明明天氣已經沒那麼冷了。
相葉感覺到兩人之間的暗潮,他拉扯二宮的衣角,低聲在他耳邊說著其實這樣很好了的話。
「難道你有辦法解決嗎?」
「有,我那天看你們集團的資料,我想到了一個。」二宮勾起一個淺笑,回應櫻井的質疑。
不過一句話櫻井便緩下臉色,這讓二宮覺得至少櫻井是真心想為相葉好。
「其實,只要解決掉最大的風險就可以了。」二宮說得曖昧,他知道這樣的話不能在外面說得太明白,然而他終究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摸頸子。他知道大野想必剛才就聽懂了,因為從他跟櫻井說有辦法時開始,大野一直盯著他的脖子看。
「你是說……」
「對,只要能解除這個風險,我們都是真的自由。」
「ニノ你們在說什麼?」相葉隱約捕捉到對話中二宮的意圖,對那個想法感到惶恐,他試著想跟二宮確認,也許他更想要的是阻止二宮繼續說。
「怎麼樣,我想你們集團一定是有在做類似事情,就算沒有也絕對有本錢開始。」二宮沒有理會相葉,只是直直地看著櫻井。
「有的話,你想進來嗎?」櫻井的眼神與語氣都透漏著危險。
二宮深吸一口氣,相葉還在扯他的袖子,但不再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了。
「我當然要進去。」他聽見自己說。
大野智突然開口,「這事很危險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二宮很快地看了他一眼,他知道大野不是阻止而是提醒,復而對上櫻井那對大眼,他態度堅決,「怎麼樣?你如果真的相信自己會愛他,就會答應我的。」
早在想法成形時,二宮便有了覺悟。
即使他們都身處沙漠又如何?相葉也許看不見自身的荒蕪,但他二宮和也看見了,還恰好擁有一點能力,那麼就讓他在這沙漠裡為相葉開出一朵不死的玫瑰來。
「如果你害怕失去終身標記的籌碼,那你不是真的愛他。」
二宮知道櫻井一旦拒絕,相葉就不會再相信他的承諾了。在相葉想要的愛情裡Alpha不會介意讓Omega自由,對於不願意給予自由的Alpha,相葉很清楚那背後是什麼,事實上他們都很清楚。
二宮向前一步,把相葉放到自己背後,直白地說出Omega們都明白的殘酷。
「你只是想佔有他而已。」
13.
下課鐘正好響起,人群從大樓裡鑽出來,三月初,春天已經要來了,櫻花正好要開。
櫻井給予答覆的速度很快,像不用考慮風險。
「以你的成績跟在實驗室的表現,主動跟我要集團offer倒是省下我不少麻煩,你應該知道教授們有多喜歡你吧?我原本就想在你研畢後招攬你的。」陽光打在櫻井的臉上,談及自身的工作是滿滿的自信。確實——他的工作內容之一是跟學校教授接觸,找到各系最優秀的人才進入集團。
二宮和也一直是教授們口中特別優秀的存在,不斷出現在教授推薦的名字中。
然而,二宮所提及的研究不是普通研究,是遊走在倫理邊緣的研究,是解除終身標記的研究,為相葉可以做到這樣的程度,他不得不反過來考慮二宮的動機。
尤其二宮並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改變姿態。
「你看起來並不滿意我的保證。」櫻井沒有退縮,也沒有讓步,二宮背後的相葉不斷轉頭,看看他又看看二宮,滿是不安。
「如果你不放心,明天——明天我就可以把合約帶過來。」儘管他們的表情都沒有明顯的不善,空氣早已繃緊,二宮無所畏懼地站在面前接受他的審視,櫻井繼續把話說完,「只是我也是需要一個解釋的。」
二宮明白他說的解釋是什麼,他沉默地讓開一步,不再站在相葉面前。
「時間你再通知我。」二宮說完便乾脆俐落地離開了。
相葉不知道是不是該跟著他走,還沒等他做出決定,大野智無聲地越過他,跟著二宮的腳步追了上去。
相葉手足無措的站在櫻井身旁,他心裡盤旋著不安,直覺櫻井答應二宮的事暗藏許多危險。
「走吧。」櫻井柔聲對他說,相葉嗯了一聲,腳步跟著櫻井,心中卻放不下遠去的二宮跟大野,不斷向後轉頭去望兩人的背影。
櫻井有些氣了,乾脆用話把他的注意力拉回來。
「我可以牽你的手嗎?」
相葉果然沒再繼續追著遠去的兩人了,他臉紅的速度跟轉頭的速度幾乎一般快。
櫻井伸出自己的右手。
「……翔ちゃん。」
「嗯?」
相葉的手比自己的骨感太多,他感受相葉加大了握自己的力道。
「你的手好暖喔。」
櫻井低聲笑起來,把相葉往自己方向拉。
「翔ちゃん,ニノ要做的事情是不是很危險?」
「……成功的話爭議不少。」
相葉小聲地說出一個又一個疑惑,櫻井耐心的一個又一個回他,他們繞著湖走一個又一個的圓,當有學生從身邊倉促而過,便下意識牽緊彼此。
大野追上二宮後反而選擇安靜走在他後方,直到他踏上理科大樓前的台階才開口。
「喂。」
二宮轉過身來的臉孔沒有表情,大野跟著走上台階與他平視,語氣絲毫不受影響。
「你別生翔ちゃん的氣。」
「……他答應我了,我為什麼要生氣?」
「他要你解釋……」
「其實他那樣想也是正常的。」二宮微勾嘴角,彷彿在講一件與他無關的事,他明白為什麼櫻井翔會想要他解釋,害怕別人覬覦自己的Omega是非常Alpha的行為,當然這跟他決定加入的研究並不是什麼可愛的小打小鬧有關。
然而比起櫻井,他更好奇另一件事情。
「你跟他一樣覺得我別有心機嗎?」
「不,我知道你看相葉ちゃん的眼神。」大野智想他們一起吃蛋糕、一起玩遊戲的晚上,想二宮看相葉跟櫻井那柔軟滿足的表情,想那時二宮嘴角帶著的淺笑。
「嗯?」
「你想要相葉ちゃん得到他想要的那種幸福。」
聽起來跟櫻井翔認為的並沒有什麼不同,二宮沒有明說,大野智顯然自己知道。
「但你沒有要當那個給相葉ちゃん幸福的人……」大野偏頭,皺著眉想怎麼樣才能把他的想法說得更清楚。
他想得太專心了,沒注意到二宮表情因為他而鬆動這樣細微的變化。
「我們不清楚你們各自經歷過什麼事……你看相葉ちゃん的眼神跟翔ちゃん不一樣,你今天講的也不是要阻礙他們……可你不能怪翔ちゃん,他一直專注在相葉ちゃん身上,不會知道你用怎樣的眼神看他們。」
二宮聽大野說這段話,邊聽邊分神去想上次大野說這麼多是什麼時候。大野說的都對,只是大野智不是櫻井翔——雖然他不是真的在乎櫻井的想法,答應解釋也只是為了相葉。
「你說的都對,可你不是櫻井翔。」
大野不再說了,就像他不會告訴櫻井這些,他們都明白除非二宮給出的理由夠好,否則誰也無法讓櫻井放心。
共同分享了幾秒的沉默,最後二宮指指身後的大樓,「我要回實驗室了。」
大野抬頭看那七樓的玻璃窗,七樓的實驗室離地面的自己很遠很遠。
二宮不管何時走路的背影都是那樣,在許多來去的人中特別單薄,大野知道二宮心中並不是落寞的,就像二宮自己所說,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,日子也過得平穩順利。
但他總覺得那人是蕭索的,矛盾得讓他無法不看他。
14.
開門的大野穿著寬鬆的上衣跟棉褲,側身讓二宮櫻井一前一後進門。
二宮昨晚在實驗室接到櫻井簡訊,花費了大約十秒猜測約在大野智家是誰的主意,這猜測過於無聊,他沒想多久就放棄了,不管答案是誰都沒有意義。
同棟大樓格局相同,大野與相葉風格完全相異,房裡的色調從陽台那處的暖黃逐漸變冷,直到廚房這頭大理石面的料理檯,在那之前是上了黑漆的餐桌跟餐椅,以及背向他們的大電視跟沙發。連接客廳的牆打掉後變成開放式廚房,空間感覺比相葉家寬廣,大野順著二宮的視線看過去,主動開口跟他解釋原因,「這樣子處理魚的話比較方便。」
二宮和也不說話,相葉有錢,大野更有錢,他後頭那個姓櫻井的最有錢。
是的我知道有錢人就是任性。
大野幫他們各倒一杯冰麥茶,將餐桌留給他們,自己默默走回另一頭靠近陽台的角落,那裡有他的書桌跟各種畫畫工具。
櫻井解開背包扣環,取出要用的文件文具,平淡開口。
「因為是特殊的計畫,我只能在智くん這邊跟你明講,解除標記這樣的研究太過敏感,沒辦法明寫,這點除了你信任我外別無他法。」櫻井把計畫名字用鉛筆標出來,從名字來看他參與的將是一個普通到不行的生物研究。
二宮點頭表示明白。
「我昨天跟那邊確認過,如果你願意不用等到你研畢,最快約五月就能先行接觸,了解目前實驗情況。」櫻井翻動紙張,把需要二宮簽名的地方用鉛筆圈起,「這幾年沒有多少進展,這是橫跨不同領域的研究,還要跟醫科的人配合,但因為性質特殊……」
「實驗組裡的人多半是Omega吧?」二宮讀著櫻井遞給他的那張保密協議,思考過這項研究的性質就可以猜到成員必然擁有的傾向。
「是的,佔一半以上,少數成員是Beta,據我所知Alpha只有一個來自醫科。」
二宮慢條斯理地閱讀合約上頭的每個字句,櫻井集團給的待遇優渥,優良的底薪外,研發成功後也願意給予一定比例的抽成,他這約一簽就是五年,無可挑剔的好約。
櫻井靜靜等他看完,最後他接過櫻井準備的筆,簽下自己的名字。
合約一式兩份,一人一份,櫻井翔把簽好的約收進背包,他今天穿得嚴肅,西裝領帶,唯有帶的不是上班族會帶的公事包,而是迷彩雙肩包。
「那麼——希望你能跟我解釋,為什麼要為雅紀做這麼多?你只是他朋友吧。」櫻井在合約簽好後才開口的意思很明顯。
看明白他的想法,二宮最初的回答也特別簡單,他的回答也許曖昧,但實情不過如此。
「因為他是相葉雅紀。」
二宮看著櫻井的臉,覺得一個明明吃醋卻又不願表現出來的Alpha特別有趣,他若有似無的繼續撩撥櫻井的妒意。
「相葉ちゃん沒有跟你說過他為什麼必須用特效抑制劑對吧?」
「是沒有。」
「你應該問問他。」
二宮轉頭對那頭的大野喊話,他正對一張畫布發呆。
「大ちゃん,我可以抽菸嗎?」
大野對他點頭,指指櫻井身後的櫃子:「翔ちゃん,你拿一下菸灰缸。」
二宮點起一根菸,他並不是來講故事給櫻井翔聽的,他也沒有獲得授權。
「我們Omega……一旦標記了就是一輩子。」二宮把那放鬆人心神的物質吸到肺裡,讓那些東西深入自己的肺葉與內心,在胸腔裡頭滾動,「很多人許下承諾的時候喜歡把一輩子拿到嘴上說,那樣的約定很浪漫,我曾經也是那樣的——」
送出來的白煙染到剛簽屬的合約上,模糊掉上頭的字。
「一輩子是很可怕的事,它是個完全不浪漫的詞。」
二宮迎上櫻井的視線,不去想櫻井對於剛才的話能體悟多少。
「你說你跟相葉ちゃん會走多久?你說你不是玩玩,但你們之所以會開始發展,是因為氣味的關係吧。」
「是因為信息素吸引才開始的。」櫻井跟著掏出自己的菸盒,比起二宮,他抽的菸味道辣得多,居酒屋裡相葉幫自己遞過啤酒時的樣子,軟軟地叫他翔ちゃん的語調,他抽著嗆人的菸卻還能聞見相葉的薄荷味,「但我也確定我喜歡他,想照顧他。」
櫻井停頓了一下,好好的將菸放好,鄭重其事的用堅定誠懇的語氣對著二宮說。
「我想跟他一起過日子,而且我有信心能過一輩子。」
櫻井篤定的眼神讓二宮彷彿看見以前的自己,還有他的Alpha。他看著櫻井翔,這些發言總是讓他覺得逗趣,引他發噱的原因是熟悉。他明明不想的,卻忍不住想起很多往事。
「你以為我的Alpha有想過要離開我嗎?」
那些往事化做一陣煙霧,隨著他的呼吸飄散在空氣裡。
然而誰不知道真正的往事並不如煙,他也有信心跟那人過一輩子,也確定對方從沒想過要離開自己,然而還不是離開了,永遠回不來了呢。
二宮轉移了話題,一輩子的沉重與眼下的癥結無關,重要的是他對相葉的想法跟情感。
「相葉ちゃん是個很單純的人,他其實很怕生——要不是我已經被標記,我跟他連朋友都不會是。」櫻井對他們的友情並不清楚,他跟相葉不過比櫻井早幾個月認識。
「我們算是同病相憐吧,他有他的苦處,我有我的心病。」
他跟櫻井,都是相信信息素愛情的人,比起來相葉的愛情反而過於理想。
就算是那樣的相葉也栽在信息素影響之下,所以相葉才會陷入答應或不答應的掙扎,他們明白櫻井是個好Alpha,但他們打從心底知道終身標記並不是什麼保證。
畢竟世界上有太多意外,人可以失去的東西又太多。
「相葉ちゃん想要的東西跟我不同,他那樣好的一個人,多值得被溫柔對待。」兩人熟稔後相葉總是不多問地選擇陪伴,讓他就那樣在他家落地逃避,他的好友相葉雅紀的內心,放眼望去大概開滿很多美麗的花吧。
「世界對他殘忍,他卻溫柔報以微笑。」
這幾句話二宮的說得慢,手上的菸已要燃盡,他把菸按熄在菸灰缸裡頭。
「他總是用盡溫柔愛著世界,儘管這世界並不值得。」二宮看著菸灰缸裡頭的菸蒂,想著跟他一樣荒蕪的相葉,自己走在沙漠裡逆來順受,甚至成為沙漠的一份子,然而相葉像是不曾發現自己身處荒漠,儘管有那麼多值得恨的事發生在身上。
「我想要他能夠無後顧之憂的追求他想要的,就算受傷也不會是永久的,不過就是這樣而已。」他之所以願意冒那麼大的險,是因為那是相葉雅紀,美好溫柔的相葉雅紀。
跟大野昨天說的一樣,他知道相葉的幸福從一開始就不會是他,不是因為他是Omega,而是因為他相信的價值跟相葉不一樣。他們頂多作伴照顧彼此,然而相葉看不清楚他身處的沙漠,他也無法讓相葉的理想成真。他沒有想要離開,但相葉總是要往前走的。
是櫻井翔跟相葉總有話能說,他見過他們傳訊息,還有傳訊息時相葉臉上甜甜的表情,那是信息素帶不來的東西。他得到過那些,想必擁有過一樣的表情。
「如何?你滿意嗎?」二宮帶著一絲玩味,看櫻井翔把菸按在菸灰缸裡自己菸蒂的旁邊。
「你喜歡雅紀,但是跟我不一樣。」櫻井試著總結他剛才得到的訊息。
「相葉ちゃん對我很重要。」二宮想了一下,把話說得更清楚些,「他是我喪偶後第一個交到的朋友。」
原有的敵意消逝,櫻井已經迅速回到跟他們一起慶生的那個櫻井翔。
「我沒有問題了,很抱歉需要你解釋。」
「說明白了才好。」二宮揉著眼睛,笑著表達他明白櫻井有所顧慮。
「不過,雅紀在生你的氣。」櫻井拿起桌上冰塊融掉一半的麥茶,眼中閃動著得逞的光芒。
「……」二宮瞪著櫻井,直到他喝光那杯飲品。
「我昨天跟他解釋了實驗,他開口問了我也沒辦法。」櫻井笑得算計。
「真是……」二宮趴到餐桌上,不知道又要怎樣才能安撫好相葉。
「我要去上課了。雅紀今天期末,他本來想跟來阻止你的,被我勸住了。」
「他來了也只能對我發脾氣,阻止不了我的決定。」二宮把臉埋在手裡,無力開口。
櫻井的聲音沾染笑意。
「是,我也是這樣跟他說的。」
15.
二宮在餐桌趴成一攤泥,櫻井離開很久了,他仍想不出說服相葉的方法,方才的談話讓他感覺自己腦袋運轉過多,明明不過幾句話,明明他並不在乎櫻井的想法。
明明所有煙霧早已散去,火早滅在菸灰缸裡。
貼著已經溫熱的桌面,客廳另一頭的大野身影被電視擋住一半,只能隱約看到那雙修長的手拿著的畫筆對著畫布比劃。
窗外透著午後的光,才要三點而已,大野有個鼻子特別明顯的側臉,垂著眼睫,背著光他看不清更細緻的表情。也不知道又看多久,跟這人獨處的時候時間總是走得比較慢,最後他喝光自己的麥茶,往光亮的那面走去。
他看大野琢磨那幅畫,或輕或重的黃色交織渲染,像陽光被沾濕後暈在紙上。
意境太深奧了他看不懂。
「嗯?」感覺到背後有人,大野回頭發現二宮就在背後。
光從窗外透進來打在二宮身上,天氣晴朗的午後陽光過量,原本就白的膚色越發透明,像一縷幽魂隨時會散在空氣裡。
「這是什麼?」二宮懶散著眉眼,從光裡朝他靠近,在他身旁坐了下來。
「……信息素的印象畫。」大野又低頭去看調色盤,把更多的黃加到紙上。
「誰的啊?」
問出口的時候,好像就明白答案了。
「……你的。」
二宮凝視眼前的畫,大野沾著調料補上更多顏色,他知道自己標記後氣味淡,沒什麼存在感的那種味道,沒想到在大野感官裡卻是這種模樣。他不去想心裡浮現的那股滋味,將注意力集中在分析這畫給他的突兀感上。
「唔……我以為我應該更冷一點。」
就算背光還是遮不住二宮那雙琥珀色的瞳孔,大野垂下視線,去看二宮那彎起的嘴角,連帶掃過他唇邊的痣。二宮的味道很近,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比較明顯,他喜歡那個味道,明明混著另一個Alpha的氣味,卻沒讓他覺得不適。
「你是不是累了?累了就睡吧。」大野重新將注意力放回畫紙上,沒有多說。
這人總能發現自己的疲倦跟脆弱啊,二宮靠在玻璃窗上,看大野專注的側臉,旁若無人的樣子,似乎無論周遭怎麼變化,事情總會回歸寧靜。大野智彷彿就是安穩的保證。
「吶,你的顏料在哪裡?」他忽視大野的提議,靠到他身邊低頭看他手裡的色盤。
大野只好把左手邊的水彩拿過來。
二宮從36色水彩裡挑出一支淺藍,大野智無法阻止自己,他不得不停下動作,去看二宮用水沾濕指頭。二宮的拇指在食指與中指上輕輕地捻,將顏料暈在指尖上。
「可以吧?」側著的頭輕輕地靠上他的肩膀,二宮拿著自己的指頭問他。
大野一時說不出話來。
二宮把他的沉默當成應許,青空一般的藍色,帶著遼闊的大海意象,被點在畫的邊邊,跟那一團又一團,模糊不明的黃比起來,二宮的藍色指印清晰明確。
二宮點幾點就停下來了。
「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吶。」二宮嗓音慵懶,聽在大野耳裡滿是誘惑。
大野沉默地放下色盤,抓起二宮的手,拿他的指尖作筆,去點那幅自己畫了一個下午的畫,一點又一點的藍色從邊緣攀附而起,像某種藤蔓逐漸增生扎根。顏料沒點幾下就乾了,大野又幫他擠上新的,用了不太一樣的藍色,更深一點的那種。
他沉默地重複著動作,二宮放鬆身體任憑大野智使用自己指尖,直到三分之一的畫布上沾滿各種藍色,沾滿天空沾滿海洋沾滿潮濕沾滿憂愁沾滿平靜安穩。
「已經不只是你的氣味了。」大野放開二宮的手,看著這幅已然完成的畫。
「我覺得挺好的。」二宮說完笑起來,笑聲像風,從大野的胸腔吹過。
他把未乾的顏料抹到大野的臉頰上,接著往後一倒,躺在滿室的陽光裡頭。
「真的被你說中,好累了。」他知道大野不會讓自己睡得太久。
「……嗯。」終於應了一聲卻沒聽見動靜,回頭去看真的睡著了。
大野想著下午聽見的那些事情,他沒有聽得很仔細,明明是隻字片語卻從裡頭理解出很多淡漠來。二宮的味道淡淡的,待人的方式也淡淡的,就像二宮的愛恨也淡淡的。
淡淡的模樣刻在他的腦海裡頭,雖然淡淡的,卻好像抹不掉了。
16.
二宮和也做了個夢,醒來那刻,僅剩的粉色浮光轉瞬即逝。
天色已經暗了,唯有廚房透來微光,非常微小的切菜聲,有人用力掩蓋刀鋒與砧板的碰撞。二宮揉著僵硬的肩膀坐起來,那幅黃藍交織的畫就在面前,睡過一覺,那些不小心被勾出來的感覺也就凍在那個時間。
等等下樓面對相葉的怒火,一個下午的睡眠還是有用的,骨底不再滲透無力感,他想自己應該有辦法處理了,不管是化作雲霧的、被凍結在夢前的,又或者等等要面對的。
「大ちゃん?」
壓抑的切菜聲很快停止,沒多久頭頂的燈被切亮,大野的袖子挽起,站在另一頭看他。
「醒來了?」
「一不小心睡太久,抱歉。」天色不早,沒想到大野沒叫醒自己。
「嗯,快七點了,一起吃嗎?」
「不,現在去找相葉ちゃん才好啊。」二宮站了起來,扭扭有些僵硬的身體。
「嗯。」大野沒多說什麼,他看看他,跟之前沒什麼兩樣。
契約被整理成整齊的一疊放在餐桌的一角,總有種不需要說謝謝大野也能理解的感覺,玄關口穿鞋的時候偶然對上的視線也是這樣跟他說的。
「走了。」他揮揮手按電梯,大野嗯了一聲關上門。
隔著大門他仍聽得見那雙脫鞋遠去的腳步聲,電梯數字緩緩跳動,他還是想不透為什麼大野心裡他能是溫暖的顏色。
二宮按了好一陣子的電鈴相葉才幫他開門,時間正好,屋子裡飄來食物香氣。
「……」相葉瞪著他,好幾秒才讓開了讓他進去,他隨便踢掉腳上的鞋子,姿態無賴。
相葉的食物就在桌子上,看起來才剛開始吃沒多久,二宮走到桌子旁,軟軟地癱在食物旁邊,一臉餓很久的樣子。
「相葉ちゃん……」看我無辜、可憐的眼神,快點。
相葉繼續瞪他,沒能瞪出個窟窿,反而軟化了態度,嘆口氣說:「我再去煮,你先吃吧。」
「耶,我開動了。」
相葉的飯上桌時二宮才吃一半,他知道相葉在等他開口解釋,可他又有什麼好的解釋呢?一切是他自願的,與相葉有關卻又無關。確實動機是想要相葉無後顧之憂,但這是他自己願意為他做的,相葉沒有為自己決定負責任的義務,反過來也代表相葉沒有權力阻止他。
相葉終於忍不住,突然放下筷子。
「為什麼?」
二宮一口飯吃到一半,抬眼從碗的上方睜著無辜的目線看他。
「為什麼要做到這個程度?我知道是因為我,可我希望不只是因為我。」
二宮把碗放下,把相葉的最後那句話放進心底,但他還是一樣的態度。
「這是我自己想為你做的,不是你的責任。」
「我怎麼可能不在意?」相葉皺起眉頭,無形的壓力圍繞在心頭,這實驗不是什麼小實驗啊。
「唔,那你乾脆當作我是為了進集團啊,你知道我今天簽的約——」他的話沒能說完,相葉撲過來,伸出手掌往他的臉一糊,直接讓他閉嘴。
「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想打你!」他看相葉水潤的眼睛,大概要被自己氣哭了,相葉不常這樣激動的,抖著聲音對他罵,「為什麼要說這種話!你又不是那種人!」
「對啊……可是我沒有更好的說詞了。」
事情沒有反悔餘地,他也沒有反悔的意思。
「你要我怎麼接受啊?」櫻井昨天說如果實驗成功,必然會招來反彈,到時候首當其衝的就是集團本身跟參與的研究人員。二宮參與實驗的起因不過想讓自己談戀愛容易一點,這種犧牲帶來的歉疚他要如何承受?
「唔,讓我蹭飯一輩子?」二宮被半壓在沙發上,差點窒息,好不容易才想出一個。
「飯這種東西,你什麼都不做也可以讓你蹭啊……」相葉放開他,縮回自己的晚飯前面。
「相葉ちゃん,喪偶Omega的一輩子很久的,你就想這是我纏上你,你吃的虧可大了。」
「等等……研究成功你自己不打算用?」相葉聽他了他的話,無力抓到另一個含意。
「嗯,因為沒有必要。」二宮又端起飯來吃。
相葉看著二宮,突然意識到他跟二宮的差別,二宮就算喪偶也能把日子過下去,但他不行。
那樣的日子他光想就無比難受痛苦,他能一個人生活,他已經一個人很久了,但他期待有另一個人跟自己互相扶持,這份期待從沒消除過。
儘管如果他經歷二宮身上發生的事情,他也會選擇把日子過下去,但他無法像二宮那樣持續專注在興趣與工作上,享受孤獨一人行走在人群裡的感覺。而這路二宮顯然有走上一輩子的打算,換做是他,一定不能像二宮這樣自在吧。
「不過你可以這樣想,研究成功我想用隨時可以用。」二宮捧著碗,嘴角還沾著一粒米飯,帶著溫和的笑,相葉知道他所有話都是出自真心,「這樣不就很好了嗎?」
儘管不願意,相葉還是接受了二宮的說法,至少因為自己,二宮多了一條後路可以選擇。
17.
活動中心入口前,工作人員將傳單跟抑制劑遞給每一位入場者,往年都是只特別發給Omega,今年因為Omega辨認的技術與歧視等因素考量,改為所有進場的人都有一支。
學生會的說法是:「如此一來遇到突發狀況,不是Omega也能出手援助。」
七點開始的晚會,他們六點四十五集合完畢,三人腳底都是皮鞋,櫻井黑色的西裝外套配上酒紅領帶,跟相葉一樣都穿了較為休閒的牛仔褲。不再寒冷的春季,相葉把牛仔褲的褲管上捲,露出他美麗的腳踝,在適當的範圍內展現率性。二宮原本想用白襯衫配西裝褲打發的,被相葉揪著硬是多罩了一件他以前的背心,背心後頭有綁帶,相葉繞到他身後拉出平日遮著的腰身來。
因為相葉約會總挑有人的地方,幾次下來櫻井已經習慣護著他走。知道自己有人護著,相葉連路都不看,拿著那支對他根本沒用的抑制劑打量,這支也是櫻井家出產的,上頭又有那枚櫻花標誌,他這才看出圖案並不只是櫻花,而是一朵櫻花放在井裡,他開口跟櫻井確認這個猜測,在得到櫻井肯定的答覆後笑開,轉頭把抑制劑遞給二宮。他用不到,給二宮正好幫他省錢。
「喔、謝啦。」二宮把節目單遞給櫻井跟相葉,循著票上的位置入座。
他們的位置在中間靠前,一個能看清整個舞台,卻又不會離得過遠而看不清楚臉的位置。舞蹈系的表演在下半場,容易炒熱氣氛的表演通常排在後面。
「你們集團贊助了?」二宮讀著節目單,表演單的底部有感謝贊助的字樣,他在裡頭找到櫻井集團四個小字。節目一直到九點,結束後短暫清場,變成DJ台與舞池,學會也會提供軟性飲品,今日是畢業生青春最後一夜的狂歡。
「嗯。」櫻井的回應隔著相葉傳過來,相葉拿著節目單,開始說哪幾個表演他特別想看。
下半場開始沒多久就是舞蹈系的表演,燈光切亮的瞬間跟著落下第一個鼓點,數十個人排著隊型,跟著節奏拋開重力,卻又整齊劃一。二宮在中後排的舞者裡看見大野智,明明穿一樣的服裝,跳著一樣的舞,平日沉默且低調的人,此刻存在感卻強得讓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他。
那個人跳得特別好啊,那個人的節奏踩得特別準,啊,那個人是我認識的人。
挑染的金髮抓起定型,瀏海隨著節奏甩動扯出完美的弧線,所有的細節都做到定位就完結,沒有一絲拖泥帶水。
「大ちゃん好厲害啊!」相葉的讚揚聲隱沒在人群的鼓譟中。
音樂一頓節奏一轉,散開在兩旁的舞者中央,不知何時穿上由綴飾裝飾得閃閃發光的外套,在聚光燈下閃著耀眼的光芒,一步一步穩穩地向前踏來,大野的獨舞開始了。帶著力度卻又看似隨意往右一指,平日的沉靜安穩不再,眼前是最耀眼自信的Alpha,站在那裡像所有的節奏、所有目光、所有掌聲理應被他收穫掌握。
觀眾們的掌聲在舞群又湧上的時候爆發開來,大野顯然是某種形式的壓軸,二宮在歡呼聲中聽見有人吶喊他的名字,還有肯定來自熟人的笑聲。
相葉在他旁邊大力拍手,跟著觀眾起鬨,謝幕時他們鞠躬,在台下由相葉帶頭,不顧一切對大野智的方向大喊「大ちゃん」,大野循聲找到了觀眾裡的他們,不跳舞的大野穿著一身閃閃發亮的表演服裝,笑起來卻跟以前一樣地軟。
二宮朝他比了個樹杈,大野智半舉著的右手跟著比了一個,很短,但足夠二宮看見了。
晚會結束時間延遲了一點,壓軸是一組樂團,似乎已經小有名氣,不少人們站了起來擠到舞台前方,隨著踩著音箱的吉他手彈奏出來連串爆裂耳膜的音符晃動身體,歌詞描繪著所有人都仰慕的青春,主唱又是甩頭又是蹦跳,氣氛推到最高點,為今晚的表演畫上完美的休止符。
他們留下來看工作人員焦頭爛額的將上百把椅子搬到一旁,儘管動作匆促忙亂,實際上卻沒耗費多久。二宮、櫻井與相葉等在一旁,看大二大三的學弟妹將椅子收起拉到一旁排好,放滿飲料的推車已經就位,當舞台DJ也準備就緒時,大野智從舞台一側朝他們走來。
大野已經換好便服,刷了破洞的牛仔褲與格子襯衫,配著牛仔外套,跳舞時配戴項鍊與手腕上的手環都沒有摘,頭上的髮膠還保持著,走近了二宮才看清他臉上有底妝。
「如何?」大野摸著鼻子,開口問他們心得。
「大ちゃん好厲害,好像那個……鶴!對!好像鶴喔!」
「鶴……?」大野沒能理解相葉的話,倒是二宮似乎想到了。
「就是那個鶴在很多雞中間……欸?是什麼來著?」相葉試著解釋。
「鶴立雞群?」櫻井聽出來了,一臉好笑。
「對!就是這個!」相葉轉頭指著櫻井,對上眼神後換成了手掌,櫻井笑了起來,伸出手跟他擊掌。
「呼呼,這是說我的同學們是雞嗎?」大野的話才剛說完,一旁的二宮忍不住了,大野轉頭跟那笑得歡的人對看。
「哎呀,我不是這個意思!哎呀——」相葉這才發現自己可能用錯比喻,又想開口解釋。
空間的燈光在這個時候暗了下來,換成了各種顏色的光束,環繞在場間,舞池裡已經有不少人了,DJ放出第一首音樂,所有人隨著節奏開始搖擺。
「雅紀,跳舞嗎?」櫻井不管相葉還沒解釋完,伸手碰碰戀人手背。
相葉紅著臉沒有拒絕,被櫻井牽著手帶走了。
「唷,鶴。」二宮撞了大野的臂膀一下。
大野笑著做出一個應當是鶴立雞群的動作,雙手以翅膀的樣子延伸,單腳立在地面上,隨著節奏上下晃動,二宮見狀笑得後仰,跟著做起一樣的姿勢。他們鬧得猖狂,就算旁邊的人都看向他們也不在乎,兩只奇形怪狀的鶴就這麼晃起自得其樂的舞步。
第三首音樂節奏快,大野拿著裝著軟性飲品的紙杯,咬著杯緣問,「跳舞嗎?」
「跟傳說中的前輩一起跳舞,會不會太招搖?」二宮邊笑邊把手中的飲料喝得見底。
他奪過大野手上的飲料杯,連同自己的扔進一旁的垃圾桶。
二宮抓著大野的胳膊往舞池中心走,一路上人們互相推擠著,二宮拉不住他,手逐漸下滑,在終要分脫離前一秒,大野牽住那隻差點溜掉的手,二宮沒有回頭,直到他們成為舞池中心的一份子。
「讓他們好好羨慕我一把!」二宮在暗著的燈光與忘我舞動的人群裡回頭,微彎的嘴角有毫無遮掩的歡愉,他眼裡閃著無比飛揚的神采,往他貼了過來。
大野把手輕放上二宮的腰,覺得真正該被羨慕的人,是自己才對。
18.
「ニノ跟大ちゃん其實好配的啊。」相葉抱著櫻井的脖子,轉頭去看著人群中貼著身子互扭的兩人,沒多久大野做出閃到腰的樣子,震耳欲聾的音樂裡,依稀聽見熟悉的笑聲。
「你別總看別人。」櫻井將人往自己的身上摟,側頭聞那薄荷味最烈的地方。
「欸?吃醋了?」相葉笑嘻嘻地躲掉櫻井的調情。
櫻井沒有回話,相葉覺得平日看著就微嘟的嘴似乎嘟得更高了。
「我以為你不吃ニノ的醋了呢,還是你吃大ちゃん的醋?」相葉還在笑,櫻井後來跟他提過一點二宮簽約時說的話,不過隻字片語,相葉聽著差點落淚。
櫻井悶聲不說話,相葉笑著把自己的額頭靠上他的,散發佔有慾的Alpha用力回頂自己,他想起以往照顧的狗隻,也是強硬地推擠著用頭來蹭他的手,好讓自己撫摸牠們的頭。
相葉對上那對圓眼睛,儘管之中的情感太過直白,他羞得忍不住笑,仍不知死活的繼續說。
「你知道吃醋的狗也會這樣子爭寵嗎?」
櫻井彎著眼睛,語氣散發危險,「獸醫系的相葉學弟……知道狗是會咬人的吧?」
相葉不再調笑了,櫻井不放過他,食指勾著相葉因跳舞散亂的劉海,將它們一一收整在一邊,隨著他的手指滑過,那張讓他心跳不已的臉完整的露出來。
在他往前湊近時先一步閉起了眼睛,一片喧鬧的背景中,相葉環著他的脖子,安靜又乖巧地讓他在唇上落下濕吻。
鬧得過於猖狂導致很快就耗盡體力的二宮,笑著準備離開舞池休息,卻看見前方不遠有對閃得要命的情侶,他用手肘推推大野,指著擁吻著的櫻井跟相葉示意他看,等確定大野也看見了才把臉藏到手肘裡笑。
「好想打擾他們啊。」二宮握拳擋在嘴前,腦子裡盡是惡作劇的念頭。
「你這樣子會被驢子踢的。」大野也笑,看著二宮讓他別打擾自己朋友談戀愛。
「你不知道嗎?有句話叫做談戀愛不如跳舞。」
「那是什麼?」大野還真的不知道。
「聽說是作者的執念,我也不確定是什麼,就是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。」
莫名其妙的對話還沒完,戀愛談得忘我的人終於放開彼此。跟這頭的人對上視線,相葉一跟二宮眼神相接就知道一切都被看光了,用手摀著臉只覺沒臉見人,倒是櫻井怡然自得地拉著相葉的手往他們走。
「差不多了。」大野說,四個人緩緩向舞池外圈移動。
「以往不是還被學弟妹圍住了表演,居然現在就要走了?」大野前輩的傳說很多,其中一個就是晚會跟學弟妹的鬥舞啊。
「不是說好一起回去?」跟學弟妹一起的話,不到散場不放人的。
二宮沒去聽他們兩個說什麼,把相葉拉到一旁低聲取笑他,說到後來相葉忍不住伸手要糊他。
「也是。櫻花正開著,我想散個步再走。」櫻井沒管後面已經玩起來的兩人,還在跟大野說著自己的安排。
大野回頭去看正在打鬧的兩人,「走吧?翔ちゃん說小繞一下看櫻花再走。」
「好啊。」二宮搶先應下,伸手去捉相葉,捉到後把人往櫻井那頭送。
相葉被推個踉蹌,往前踏出去兩步,沒管櫻井伸出來想扶他的手,回頭作勢要踢,二宮迅速躲到大野背後,做出服軟的樣子,相葉眼見自己也踢不到,才回頭去握櫻井還等著的手。
大野櫻井一左一右,夾著二宮跟相葉,四個人緊靠著彼此走下活動中心前的大台階,後頭隱隱約約悶著剩下重音的音樂。走進夜裡,校園裡有著三三兩兩的人,夜的寧靜讓剛從震耳欲聾的音樂中離開的他們一時無法適應,遠離尚在暖機的狂歡,三月下旬的春風吹過,路燈昏黃照著一條小道,紅色磚頭路,道旁是滿滿的櫻花,帶著淡淡的白。
用比平日更慢的速度前進,四道影子拉長在地上,因為光線又交錯分成更多的影子。二宮凝視著那些影子,看著自己跟大野模糊的形狀,右邊的兩道影子比起他們左邊拉得更長,往前走幾步,右邊的影子蓋到了他們身上。
大野順著二宮的視線跟著一起看著地板,春風拂亂了天上的櫻花,於是地上的影子跟著晃動,淡淡的花香混著相葉跟櫻井氣味,他不禁去想二宮的世界,沒有了氣味干擾,世界應該是什麼樣的。
相葉腳步大,沿途環顧著四周,似乎在找些什麼,櫻井跟著他,兩人不知不覺走快了幾步,顧著盯的上影子的大野跟二宮便落在後頭,相葉帶著沙啞感的聲線落在泥土裡,讓二宮不斷的在下一秒踩上去。
「吶,翔ちゃん,櫻花樹上找不到葉子呢。」相葉往前走幾步,仰頭看著上方的櫻花,一片白的枝幹間沒有半點綠,櫻花總是櫻井的象徵,他想在裏頭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,卻沒能看見。
「花落後又會長出來的。」櫻井摟住相葉的腰,沒跟著仰頭,相葉半垂著睫毛還在找。
「為什麼不能並存呢?不是應該要能並存嗎?」下意識往櫻井方向靠,下意識的被櫻井帶著,又開始往前走。
「櫻花是落葉木啊,冬日休眠,復甦時先有花芽,後有花滿開,等花將要落盡時葉子才探出頭來。」
「是嗎?」相葉記不清楚,他本不是個想把花看仔細的人。
也許世界就是這樣吧,相葉看著夜裡滿天的櫻花,眼前有花盛開也有花凋落,事物有自己的法則。所以櫻花若要盛開,就該是葉子付出代價,而葉子豐盛時,櫻花已綻放凋謝了。
「你別這樣想。」感覺到相葉的落寞,櫻井將他的頭往自己的臉上貼,變著法子安撫,「雖然花先開,但通常花沒落盡前,就有葉芽冒頭,那個時刻的櫻樹也有它獨特的美,我們可以努力地維持那個時刻。」
前方兩個黏黏膩膩依靠在一起,後方的大野跟二宮駝著背,就算不冷了還是縮著脖子,也沒要追趕的意思,用相同的速率,接近慢板,走在櫻樹的陰影裡。
「你表演結束接著要忙什麼?」二宮隨意開口。
「畫畫……預計要辦展覽,到時還要到別的城市去。」月光打在二宮臉上,側臉隨著腳步忽明忽滅,那個跟自己對扭的二宮宛若一場夢。
「是其他氣味的畫嗎?」二宮沒有避諱去提那個下午的事情,很自然地提起了。
「沒有,那是畫好玩的……而且你忘記簽名。」大野笑著垂眼,氣味的畫他也就畫過一幅。
「原來我不只跟傳說中的前輩跳舞,還跟大師一起作畫了。」
「是呢。」
「不害臊啊——連推拒都沒有,果然是大師了吧。」
大野沒接他的調侃,只是摸著鼻子笑,二宮拿肩膀撞他一下,他往旁邊歪出兩步,摸著被撞的地方走回二宮身旁。櫻井跟相葉停在前面等他們,一條櫻花路已經到底,他們回頭往校門口的方向走去,夜又更深了一點。
再過兩天就是畢業典禮,無數的年輕人終於投入到殘酷社會中。
二宮沒有離別的惆悵,他的人際跟研究所和博士班的學長姐們交織在一起,而相葉的獸醫系是六年制。所有他新熟悉的事物都沒有變化,其餘讓他在乎的也早已停止變動。
春夜裡的櫻花樹在後方綻放著最美麗的模樣,他們四個聊著閒話,往明亮的市區街道走去,準備回家。
19.
二宮和也躺在實驗室的沙發上,手頭實驗早已結案,現在就是單純的準研究生。
從口袋裡摸出兩把鑰匙,月光打在銀面上,映出模模糊糊的臉孔,兩把鑰匙,一把是那間套房的,另一把是兩天前相葉給他的。
典禮上他代表班級領畢業證書,以該屆第一名的成績畢業,那天櫻井、相葉甚至連大野都來了,櫻井跟大野合送了那間大野帶給自己吃過的漢堡肉兌換卷,他一身黑袍,紫色的領子,胸口別著畢業生的紅花,黃色的垂穗隨著他的動作不時砸上臉頰,他手上還有學長姐合送的花束,將花換到右手,好伸手去接那疊卷子——不愧是有錢人,足足送了五十張。
相葉笑嘻嘻的上前接他手上的花,轉頭把花塞到櫻井懷裡,掏出這把鑰匙來給他。
「我在我家給你留了個房間。」相葉這麼說。
二宮真的沒想到,只能瞪著眼睛看相葉。
「不是說要蹭一輩子的飯嗎?」說著伸手凹他的手指,讓他把鑰匙握住。櫻井看準時機,又要把花還他,二宮只好把鑰匙收到口袋去接。
那天二宮和也難得請了一次客,用掉他四張漢堡肉兌換卷。
也許是該要搬出去了,這學期回去的次數一根手指能數完,房間應該很髒吧,不只冷清,還有很多灰塵。擁有他處的自己,更不可能回到那了。已經很少想起那個人,想起來也不那樣痛苦,記憶裡那人笑時勾起的弧度也不再清晰。反過來記得相葉眼角的摺子、大野黏糊的嗓音、櫻井藏著鋒芒的眼神、實驗室特有的藥劑味、那隻總愛爬到腳邊睡的虎斑……
二宮從沙發上起身,倚著實驗室外走廊的窗,瞭望長假期間無人的校園,他點燃一根菸,七樓這頭黑暗中,他這麼一點隨呼吸明滅的火光微弱掙扎著,終究在五分鐘後燃盡了。
無人居住的房間有股難以形容的氣味,滿是相處的痕跡,即使那人離去兩年仍舊,因為他根本不曾好好打理。
花上好些時間才收拾好兩人的衣物,他們東西不多,三個箱子就裝完了,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通知父親——那人家裡的那位Omega,跟他說自己真的要離開了,他是否想要將兒子的東西拿回去。心裡明白自己應該這樣做,卻怎樣都收拾不出力氣來。
理好衣服起身收拾書房,書桌跟書櫃上相框中的照片一張一張拆出來收好,一個上午過去了不過收拾好兩處。胃開始泛酸,但二宮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來,像踩一台很沉的腳踏車,上路後就不能停下來,否則想再次開始,只會加倍困難。
大野智看見來電顯示的名字有些意外,自他們交換號碼,他從沒打給自己過,非常少的時候二宮會傳訊息給他,講的都是必要的事。
電話那頭起先只有呼吸,遲了幾秒才對他開口,聲音虛弱:「大野さん,有空嗎?」
他放下畫筆,還有那張畫到一半的畫,他對二宮稱呼自己的方式感到奇怪,但他沒說。
「嗯。」
「大野さん,今天的天氣怎麼樣呢。」原以為二宮有什麼事想說,開口卻是談論天氣。
大野沒有拒絕這個話題。
「唔,我也不知道。」他誠實以告,儘管一個下午轉頭就能看見窗外,但他畫圖總是專注,只有在天已經黑了的時候記得開燈。
「大野さん怎麼會不知道呢?」那頭的人問,像真的想知道。
「今天沒有出門吶。」
「這樣啊……」
「你沒有出門嗎?」
二宮沒有直接回應他的問題,反而說,「大野さん,我今天回家了。」
「嗯?」
「收拾房間好累啊。」二宮躺在床上,四周是空蕩蕩的傢俱跟堆在一角的紙箱,空氣中飄浮著細小的塵埃,像灰燼。
「……嗯。」
「可是不能停下來,否則就再也收拾不了了的樣子。」然後現在明明收拾好了,卻覺得有東西沒能停止。那頭大野沒有回應,房間安靜得讓人恐慌,二宮不得不出聲詢問,「大野さん?」
「ニノ,你現在在哪裡?」大野智的聲音穩穩傳來,他不知道要如何說明自己的處境,大野沒給他更多的拒絕空間,他提出一個很好的理由,「我過去找你吧,搬東西兩個人總是快些。」
二宮機械地報完了地址,螢幕暗下良久,他仍按著沒有絲毫淚意的雙眼,它們被無數灰塵折磨得乾澀紅腫,二宮無力地躺在床上,感覺自己突然擁有很多悲傷。
大野智停在門口,沒有進到屋裡,儘管他實際上不是來搬紙箱的,但總是不好進去。
方才踏出大樓才看見外頭淅淅瀝瀝下著小雨,他沒帶傘,上下計程車只靠快步,外套上有不少被雨水打出來的暗點。門內的二宮看起來比平日矮,約莫要矮上一個頭,瘦弱且單薄,脫去實驗室的白袍與眼鏡,二宮穿著一件薄長袖開的門,領口寬鬆得暴露出半條鎖骨。
遠方傳來春雷的悶響,他們沉默著對視,最後大野開口道:「下雨了。」
「嗯。」二宮眼神落在他外套的雨點上,雨點集中在肩膀一帶。
大野讓肩膀又低下去一點,沾上雨點的外套迎到一個很剛好的角度,所有他能給予的都在那裏,只要二宮往前一步。
可二宮沒有動作,大野維持著姿勢,沒強迫他的意思。
遠方傳來第二聲春雷。
終究閉起眼睛跨出門,自己收拾了一整天,才收拾出這不過一步的距離。他不是那種困在往事裡的人,這輩子早已被決定,終於來到這裡,他不該也不能讓自己又退回去。
像抱著救命的浮木,今天是個特別潮濕的日子,大野智的肩膀又下起了雨。
整個假期二宮都住在相葉家,或者說,他跟相葉的家。
在相葉回千葉時候幫忙餵那隻高傲的虎斑,送養不出去的虎斑在幾天前被相葉正式收編,因為是虎斑貓,相葉直覺式的幫貓取名為虎兒。
二宮沒有攜帶任何傢俱,反而是簡單打點了幾件新的,那晚大野跟電梯外的他道別,目送電梯一層一層的上跳,他拿出手機撥了電話,數字停在十二不動時那頭有人接通。
隔日他回到套房,把箱子填好地址寄到那人老家。
他每月省下一筆房租,布置好的傢俱清一色的木製,並不是太貴的那種,但很實用。他拆開紙箱,把之前裝箱的物品一件一件放到傢俱裡,新的傢俱有股嶄新物品特有的氣味,忙到一半時虎兒走進房裡,巡視領地般繞了屋子一圈,把每件傢俱都踩上一踩又大搖大擺地離開。
相葉似乎覺得他需要獨處,這兩天只有吃飯時才叫他。其實他已經收拾好了,還是原本那個平靜安穩的二宮和也,也許……比之前更堅強些。
20.
四月初櫻井問他能不能提早跟實驗小組的人見面,過幾日有個聚會,他答應了。
約定那晚他坐上櫻井派來接他的車,車子開到都外的郊區的園區,駛進一幢大樓的地下室,才剛從車內跨出一步便有人來迎。
屬於他們的研發中心隱密的地底,必須刷特殊的員工證才能進去,他還不是正式員工,只能跟著領路人走,聽他沿路跟他介紹設施,最後領他進入同在地下的會客廳,幾張圓桌擺著食物跟飲品,顯然日後要共事的同事正三三兩兩的交談著,氣氛顯得特別生疏。後來他才知道前一批人的實驗宣告失敗,集團決定將實驗人員解散重組,那天遇見的所有人都是新血,老人們都已調離這個崗位。
二宮啜飲著手上的香檳,猜想著這次的變動跟自己、跟相葉有多少關係,他並不清楚櫻井在這方面的能力與權力,但啟用的研究員都特別年輕,這似乎是櫻井的主意,二宮甚至是相比下屬於較為年長的。當然還是老樣子——幾乎都是Omega,少數一兩個Beta,唯一的Alpha是櫻井之前向他提過的醫院人員。
那個Alpha留著一頭棕色栗子頭,帶著一副紅色的粗框眼鏡,左耳上垂著一條長鏈,完全看不出是個醫科生,甚至不像個Alpha,反而是他旁邊低頭跟他說著話的男人更像醫科生,而且是大學部一年級的那種醫科生。
拿著一盤壽司站著一口一個的人,在他拿著盤子幫自己夾些冷食時開口自我介紹,龜梨和也,和也兩個漢字寫來跟他相同,但不同念法。龜梨指著栗子頭的Alpha向他介紹,Alpha叫上田龍也,在他身邊的是他的Omega中丸雄一,龜梨跟他們是同校的學生,來自都內另一所大學,上田跟中丸是已經終身標記的關係。
龜梨跟自己一樣,已經標記過了,二宮沒想問這些私事,初次見面問這個總是不好,但龜梨似乎不在意,他說標記他的Alpha味道是強烈的菸草,如果聞到他身上有菸味還請放心,又笑說年輕時犯下許多錯,如今才明白有些事只有自己能善後。
二宮喝了一口香檳,沒去接龜梨的話,房間另一頭那個叫中丸的Omega圈著上田的腰,似乎是要上田吃慢一點,那姿態跟櫻井對相葉的保護如出一轍。
他發現眼前每個他見到的人,都是怪人。
那天他們一同幫實驗取了個代號,二宮提議的,他是那種能迅速融入並讓群體傾聽他意見的人,於是那夜他們成為了玫瑰。
看似我見猶憐,實則強韌帶刺。
相葉從千葉捎回兩大箱海產、幾大包自製餃子跟三大包酸菜。
他分了一點讓二宮幫他拿上樓給大野,大野頂著一頭亂髮開的門,睡眼惺忪地接過,含含糊糊地說熬夜畫了兩天,眼下正在補眠。也不知道為什麼櫻井能那麼快知道,下午傳來簡訊向相葉問有沒有他的份,最後乾脆約了晚上一起小聚。
大野智似乎還沒睡飽,二宮看他那樣就特別想鬧他,每當他閉眼就伸手去戳。席間櫻井吃得特別開心,桌上疊起一小堆的貝殼,桌上的酸菜有一半以上是被他吃掉的,相葉看出他喜歡,把剩下的兩包都給了他。
送走Alpha們的二宮跟相葉為晚上的聚會善後,在二宮把盤子一一放進烘碗機裡時,洗碗的相葉突然問他。
「ニノ……你覺得我這樣好嗎?」
晚上吃飯時櫻井跟他說這年是他的論文年,要花不少時間讀文獻,櫻井滿嘴貝類,嘴裡咀嚼著,兩手一拍合起掌,對接下來沒有更多時間陪他出門表示抱歉。櫻井也許沒有別的意思,但相葉卻對於那藏在裡頭的「出門」感到在意。
「什麼?」
「交往一個多月還是不願獨處的我,是很糟糕的情人吧?」相葉臉上帶著苦笑,把最後一個盤子洗好。
「嗯……你有你的原因不是嗎?」二宮接過最後一個盤子放進烘碗機,按下啟動鍵,「翔ちゃん對你說了什麼嗎?」
「沒有,他什麼都沒說。」相葉低頭看著自己的腳趾。
「他是真的喜歡你。」二宮想起那日櫻井篤定的眼神,還有讓他加入研究時的果決,他指指相葉脖子上的吊墜,試著安撫他的不安,「我想他是個肯等待你的人,能讓你照自己的步調走。」
櫻井問過他小時候的事,他省略所有過程中產生的難受,只說了結果。他重新回到學校後總是避免跟人有肢體接觸,直到認識二宮,他才明白肢體距離能帶來多大的滿足感。
如今二宮拍拍他的手臂,還順手擦了兩下才離開。
其實櫻井很忙的,研究生的課少,要念的書卻很多。櫻井雖然沒有當老師的助教,但他在公司那邊似乎擔任挺重要的職位,他們出去的幾次約會不時有電話打來。相葉留著一盞夜燈,抱著虎兒縮在床上,無意識地揉虎兒的臉,貓咪發出不悅的叫聲,卻沒有進行更多反抗。
那人總是留給他足夠的拒絕時間,所有的碰觸都是。一開始他沒注意,對櫻井每次都問能不能牽他的手感到害羞,後來才注意到櫻井摟腰之類的舉動都是很輕地放著,直到自己往他的方向靠才摟實。點滴間漸漸習慣櫻井的溫度跟碰觸,反過來換他會先一步牽櫻井的手,靠在他的肩膀上打趣說他肩膀特別滑溜。
貓咪玩起他脖子上的鍊墜,他連忙把墜子從貓咪爪子上挪開,虎兒終於受不了他的自私,雙腳一蹬跑掉了。
他無奈的叫牠兩聲,貓動動尾巴沒再理他。他把自己塞進被窩,吊墜裡的抑制劑清澈透明,二宮說得對,明明櫻井願意給他的好通通鎖在這裡。
他不排斥櫻井的親近,反而是貪戀櫻井給予的碰觸,有過不少想要更多的時候。所以他才猶豫,他也想更親近一點,享受只有兩人的世界,又怕一旦獨處不是櫻井把持不住,他先一步失足。
所有鮮活的都會死,信息素帶來的激情會衰退,他想好好跟人過一輩子,櫻井可以是那個人,也許櫻井不是。一個月來的交往讓他情不自禁開始想,既然喜歡並不是實物,那麼這樣的喜歡也許有不死的可能。
漫畫上的真愛如果真的存在於世界,他一個受生理支配的Omega,又要怎樣才能知道眼前的人,是不是真愛呢。
(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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